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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将来小弟毕了业,可能会看不起我。

  他慢慢结识的女朋友,当然也是有知识的。

  有一个干粗活的姊姊,未免是不妙,他会怎样?

  我不敢想象,我怕他会觉得我多余,又没知识。

  很快过了一个月,我已经做得很快很熟了。

  每隔一个星期,我做一次大扫除,平常的小功夫一点也不漏,我有信心,觉得自己比大妈做得好。

  也许主人看不出来,不过我自己倒是很满意。

  我把薪水交给妈,妈很开心,替我买了两套新衣服。

  我始终没见过那个姓端木的主人,薪水是张伯给我的。

  钱放在一个信封中,由张伯交给我,很安全。

  有一日,我开门进去,客厅是一团糟,好几十只杯子堆在地上,茶几边,饮料、酒瓶也到处是,还有烟灰缸,台灯也都打破了,看样子好似有几十个人来过。

  他请过客了?真是叫人为难,怎么收拾呢?

  后来张伯对我说,叫我不用收拾得太干净,反正已经叫人来打蜡,可是我又得在旁边看守着,更忙。

  第二天,张伯给了二十块钱,说是打赏的。

  我问他为什么。

  张伯说:“少爷说你做得很好,他一向是这样的。”

  我只好收下。

  “他还问是不是换了人,”张伯笑道:“做得比以前更好了。”

  我吃惊,“难道他以前是不知道的?怎么会?”

  “当然与他说过,不过,他也忘了。”张伯答。

  我笑笑。

  “我与他说新来的是一位小姑娘。”张伯笑嘻嘻的。

  我摇摇头,心里倒是怪这位少爷够胡涂。

  这工作很舒服,我发觉那里静,连书本也带了去。

  妈最近好象也不对我那么噜嗦了,这是值得高兴的。

  我每天在主人家里温习两个钟头,才回家去。

  妈不见我在家中念念有辞,也开心得多。

  我与她似乎有点和解了,这都得多谢大妈。

  我很会享福,坐在客厅软绵绵的沙发上,又为自己倒杯水,这样温习,当然比在家中自在好几百倍。

  因为主人不在,做什么都自由,所以我绝不偷懒,否则也太不好意思了,假如做工都有这么轻松就好了。

  夜校里功课不紧,我想我也应当有初中程度了。

  有些科目不太明白,也只好随它去,又没地方问。

  夜校老师都是兼职的,匆匆忙忙,我又没有发问的胆子。

  我想总得想个法子多谢大妈才好,送她什么呢?

  妈说已经送了两块衣料了,叫我不必操心。

  屋子里,我最感兴趣的是那帧女人照片。

  每天我揩灰尘的时候,总要仔仔细细的看看它。

  这女人是谁呢?当然不可能是这里的女主人。

  大概是主人的女朋友,长得十分美丽。我说过她像女明星,一双眼灵活得出奇,像在凝视人。

  每天一样的工作,使我习惯得像做功课一样。

  每逢客厅大乱的时候,张伯说他是开舞会,他真是一个怪人,这么忙的工作,有休息的时间,也不静一会儿,闹得天翻地覆的,这样子怎么会有精神呢?

  不过有时候地方乱,也不一定是请客。一天我发觉连那幅照片也摔在地上,玻璃框子全碎了。

  我相一定是有人在这里吵了架,可是也不该摔破照片。

  我问起张伯,张伯说他在车房后面睡,没听见。

  我觉得真可借,好端端的弄破了一张照片。

  张伯又说:“他与赵小姐常常是这样的。”

  “赵小姐?”

  “是呀,那位小姐姓赵,”张伯说:“有时候他们两个一块儿好端端的出去,过了一阵,少爷独个儿回来了,铁青着脸,这不是又吵架了吗?再笨的人也猜得着。”

  “这样说,”我非常有兴趣,“赵小姐是他的女朋友?”

  “当然啰,”张伯笑,“否则她的照片怎么会在这里?”

  “她常来吗?”我问:“我怎么没有见过她?”

  “她要晚上才来的,现在又没人,来看谁?”

  “她真人比照片好看吗?”我问道。

  “那可比照片还要好看,长得极美。”张伯说。

  “啊!”我惊叹一下。“真的?张伯,你见过她?”

  张伯又笑了。

  “少爷怎么没有父母?”我想了想问:“只有他一人?”

  “都去世了,留下一大笔遗产给他,还有这屋子。”

  “张伯,你在这里做了多久的门房?”我问。

  “五、六年了。”

  “端木先生的年纪大吗?”我忍不住又问。

  “也不太大,三十多一点的样子,我不太清楚。”

  我心中苦苦的想象他的样子,他可会像电影中有些男人那样,留看小胡髭?头发蜡得光光亮亮?

  “阿绢,你别理这么多了,只管做你的事。”

  “是的。”我笑。

  “大妈说你在念书,”张伯道:“那倒是正经的。”

  “我初中就快毕业了。”我告诉他,“老师说我成绩好。”

  “阿绢,你今年几岁了?”张伯问我。

  “过了年就十七足岁了。”我说:“我是一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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