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唇(2)_亦舒

二

　　她只得几套替换衣物，大衣与球鞋已穿在身上，另外一本笔记电脑，那是她的命根，全部功课都在里边。

　　同房素妙说：“看你，卖花姑娘插竹叶，成日设计诱惑绮丽内衣裤，自己穿得像十三岁男童。”

　　一心赔笑。

　　“要搬出去了。”

　　一心点头。

　　“阿一，对不起，我早你毕业，不得不赶回家工作赚钱还债，其实，你大可以把这小单位拿来出租，说不定还有的赚，何必干粗活做清洁女工。”

　　一心不出声。

　　“人各有志，我不舍得你，一心，总之，我一站稳脚，便叫你回家一起打天下。”

　　她俩握紧手。

　　她俩道别拥抱。

　　素妙设计外套，她爱把华人折纸艺术搬到衣料上，造成立体感觉，尤其爱把领子折成花瓣般，衬起女性俏脸，她已获厂家聘请，抵埗即可支薪。

　　这次回去，素妙带着若干一心的设计推销。

　　一心的财产还包括一辆破旧英雄牌脚踏车。

　　她往大学区走。

　　到了港姐宿舍，她收好车子，拎着行李进屋。

　　这次，她带着一盒口罩与一盒胶手套。

　　港姐明白：“你有敏感症？幸亏我不养猫狗，你自己当心。”

　　她把各种锁匙交给一心，“记住晚上锁门睡觉。”

　　到底一屋男生。

　　“我要做饭了。”

　　这里只包早晚两餐，由港姐主理。

　　只见她捧着一大只蹄膀，调味，封口，放进烤箱，“他们都是食肉兽，一回来便问：‘有什么好吃’，打开冰箱检查，看到牛油，顺便取一条放进嘴里嚼，都叫他们吃穷，早知不包膳食。”

　　一心骇笑。

　　“冰柜有各式冷藏薄饼汉堡冰淇淋，他们每取一样都得付三元，放进玻璃缸内，如果欠款，不再提供。”

　　一心忍不住笑，她看到锌盆堆满盘碗，立刻着手冲净放进洗碗机。

　　接着，收拾会客室杂物：电子游戏机、书报、杂志、毛巾、衣物、糖纸、空瓶，什么都有。

　　两副洗衣机已各开动三次，还未完成任务，尚余大堆衣物盛在篮里，除洗衣粉外还得添加苏打粉才能辟味，整个洗衣房散布男性体臭，那是他们的荷尔蒙腺分泌气息，奇是奇在这种怪味并不讨厌，一心莞尔，这就是动物用来吸引伴侣的pheromone。

　　正忙得满头大汗，一心听到大门碰碰嘭嘭，呵，大男孩放学回来了。

　　她赶忙工作。

　　大眼的那堆衣物有一件衣服跌出，不，还好，不是胸罩，而是一件女装小小粉红色背心。

　　不理管教如何严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一心把粉红背心夹在牛仔裤内，整叠捧上楼。

　　才想敲门进大眼房，只见他下身围着一条毛巾团团转找衣物，原来已经淋过浴。

　　一心连忙交上衣物。

　　大眼接过，一嗅，“哗，好香，还暖和，谢谢阿婶。”

　　阿婶？

　　一心愣住。

　　呵，也难怪，她包着头，戴口罩，穿深蓝布袍子及球鞋……阿婶就阿婶好了。

　　她打量这个叫大眼的小生。

　　只见他体格魁梧，双肩宽阔，肩上皮肤金黄，晒出一片雀斑，腰身细细，端的好身段，可是一对粗眉下却是双极具韵味的狭长东方人眼睛。

　　一心连忙别过头笑，急急退出。

　　原来大眼是相反词，真捉狭，可是，这双细眼并不难看，别具吸引力。

　　那天，其余两个男生迟到，港姐盛出晚餐，只见起码十二安士一大块烤猪肉，他吃得光光。

　　港姐喝道：“大眼，吃蔬菜，对你有益。”

　　“还有肉否？”

　　“那是小嘴与吉吉的份。”

　　原来另一个住客叫吉吉。

　　一心上楼清洁浴室。

　　她发觉浴室地下有细沙子，奇怪，沙石从何而来？这些男生的清洁问题真不好处理。

　　这时大眼进来一边道歉一边拾起球鞋及袜子，“对不起，对不起。”

　　那双鞋像船般大，怕有十一号。

　　怪不得要不停吃，看情形，他们还在长高长肉。

　　洗脸盆上有胡髭渣，剃刀丢在一角。

　　一心只得抹净放好。

　　他们三人共享一个卫生间，一心决定上下午共收拾两次，余者贵客自理。

　　她已觉腰酸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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