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心之全蚀 | 上页 下页


  我禁不住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定华,卿本佳人,为何好强?”

  她双手插在口袋中,不出声。

  “这些年来,我们情同手足,忽然结婚,多么滑稽。”

  “多年来我都在找一个敬佩的、仰慕的、可倚赖的、为我好、事事以我为先、忠诚、耐心的人……”

  我接上去,“结果你找到了。”

  定华讶异地说:“不,我没有找到。”

  “怎么没有,”我提醒她,“那个人是你自己。经过多年的努力,你终于符合你自己的标准。”

  定华非常震惊,站住不动。

  我说:“你回去仔细想想,别太仓促做出任何决定。”

  定华有无限苦处说不出口,也对牢海景发呆。

  我身边有两个木美人。

  过一会儿定华说:“所有的事,我会自己考虑定当,像以往一样。”

  她转头走开。

  作为自幼相知的朋友,我并不能帮她什么。

  我同言声说:“你看做人多寂寞,天长地久,一个人所有的不外是他自己。”

  言声不响。

  “我们回去吧。”我说。

  定华的小车子正沿着小路转下去。似红红的一只甲虫。

  这时董太太正急急跑下来,看到女儿,才松下一口气。

  我把言声交到她的手中。

  做一个无知无党的小孩子真是最佳逃避方法,她的父母可以为她解决衣食住行这些大问题,医生护士照顾她的健康,她还用担心什么。

  灰色一点,有时也觉得言声永远生活在黑暗世界里并非太坏的事。

  那一个下午我很沉默。

  我离开言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雨也下得十分急,到宿舍我倒出一小杯雪莱酒暖暖身子,开了所有的灯,取出看了一半的书,预备集中火力沉醉在小世界中。

  电话响。

  应该有两具电话,红色由医院打来,绿色供私人用。那么我可以有权永远不听绿色电话。

  我一拿起话筒,就听见定华颤抖的声音。

  “定华,你还没有平静下来?”我放柔声音。

  “我——”她忽老大哭起来,失去控制。

  我立刻放下书,“定华,我立刻来看你。”

  “不,不用。”

  “你还行吗?你怎么了?”

  “我思前想后,悲从中来。”

  “你不必想大多,况且,有什么悲?大不了升职之前被人轻微陷害过一两次,我马上来看你。”

  “不!”

  “为什么不?我弄不懂。”

  “我的头发待洗,我的眼睛很肿,星路,我不想见你。”

  我松一口气,她仍然这么爱美,由此可知我不必过虑。

  “那么你快快睡觉。”

  “我想多与你谈谈。”

  “定华,我很惭愧,除了陪你吃顿饭之外,我什么都做不到。”

  “你可以的,你不愿意。”她幽幽一声叹息。

  “定华,你不是真的要我娶你吧?”我笑,“我们从来没有恋爱过,你的双目,只为事业放光,此刻略有不如意,便希望与我拉拢天窗,太不公平,我记得你自小如此。中三让虾蟆仔考了第一,你就气得要嫁人,下学期把宝座抢回来,又忘记这件事,我已经上过你当。”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

  好了好了。

  她隔一会儿酸溜溜地说:“可惜你的记性对每个人都那么好。”

  又来了。

  “二十年前的事你都记得,难怪王太澄与朱雯都对你死心塌地。”

  哟,太澄,该死,我答应跟她联络,怎么忘了?

  “你既不肯同我们结婚,又对我们这么体贴,为的是什么?”

  “所以说你是商业社会最巅峰的产品。定华,你有没有听过这世上有朋友这回事?”

  “如果你娶王太澄,我们之间的友谊就报销了。”

  我只好干笑。

  “你有没有见过她那些狗啃似的画?还誉满香江呢,不看那些画评,真不相信有那么多人肯为一顿饭埋没良心。”

  “凑热闹而已,大家好玩。”

  “那些恐怖的画,她以为把颜料挤在一张画布上就是画,就差没与毕氏拜把子。”

  我待她发泄完毕,“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告诉谁?”她吃惊。

  “告诉太澄呀。”

  “什么?对她说老实话?让她把我的眼珠于挖出来?我才不会那么笨,况且她太过自信,早已中毒,深信是天才,何必去扫她的兴,她又不靠那个吃饭,不过白相白相,这也是她惟一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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