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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他握紧拳头,双眼欲滴出血来,“大雄,雅芝骗我!”

  “啊,是她。”我反而放下心来。

  她骗他是迟早被发现的事,这年头有人会爱昏头,但不是孙雅芝。

  “她如何骗你?如果不介意,尽管说出来。”

  “我要回家。”他说。

  “回谁的家?”我问。

  “回爹爹处。”他用手掩着脸。

  “好,我陪你回家去。”浪子回头。

  咱们俩真是难兄难弟,大哥别说二哥,全不是人才。

  当下我会议也不开了,乘机与赵三打道回府。

  赵翁出外与朋友下围棋,不在府里,下人们见到少爷返家,均告大乐。

  赵三低着头忏悔,“我根本不应离开此地。”

  我仰起脸,“不,赵三,这话不公平,你在外这段日子,多多少少享受过,你不能一笔抹煞孙雅芝一切好处。”

  “现在只剩下无穷的烦恼。”他喃喃自语。

  那口气真酸腐,像那种失恋的穷酸。

  “孙雅芝怎么骗你?”我查根问底。

  老三激动起来,“大雄,原来她已是两子之母,大雄,那个大孩子已经八岁,她骗我。”

  八岁?真看不出来,我听了倒也一怔,保养得那么好,真不容易。

  我安慰他,“她没有骗你,她只是没把真相说出来而已,这其中有很大的分别。”

  “孩子与那男人一直住在马来亚槟南,”赵三怄心,“那男人把结婚证明书及孩子的出生纸全带来,想敲诈一笔,我叫他回家,把孙雅芝也带着走。”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今早。”

  “你——不能爱屋及乌?”我试探。

  “她骗我,我不能原谅她。”赵三咬牙切齿。

  “她开头有说明她是圣处女吗?来,来,老三,我们做人总得公道一点呀。”

  “钱全在她手上,我现在不文一名,我老子要是赶我出去,我就完蛋。”

  我瞪着赵三,这根本不是与一个女人分手的原因。

  多少男人为女人倾家荡产,含笑饮砒霜,还不是深深地爱着,赵三在那里乱找借口,这其中别有隐情。

  “你现在想怎样?”我问。

  “我先要得到父亲的宽恕。”

  “那太容易了。”

  “我决定与雅芝分手。”

  我调侃他,“你想清楚了?钱是要不回来的。”

  他摆摆手,“钱我不计较。这女人太丑恶,太丑恶,我以后都不要见到她。”

  不久之前的安琪儿,此刻变为魔鬼。

  他重新把头藏在膝盖中,看得出他深深地痛苦着。而这痛苦,也正像公子哥儿一切的痛苦,至多能够维持七十二小时。

  赵老爷穿着真丝的唐装衣裤,飘飘然从外回来。

  “哼,”他说,“回头了吗?”掩不住的喜色。

  我说:“回来就算数,往事一笔勾销。”

  “花掉我三千万,就这样算数?”赵老爷说。

  我笑说:“罚他在厨房洗三十年碟子如何?”

  “三千万买一场春梦,”赵老爷感慨,“当初我赚第一个三十万,简直要我老命。”

  “罚他到日内瓦或苏黎世去面壁思过罢。”我说。

  赵老按下电话钮,跟管家说:“替我接卫斯理先生,说我闷极,想听他说有关前世因果的故事。”

  我苦笑。

  我是赵老,我也想知前世怎么会欠下这种儿女债。

  “大雄,谢谢你,这里没有你的事了。”赵老跟我说。

  我礼貌地告辞。

  返家途中我想:三千万,赵三确有付出代价,孙雅芝这样的女人,三五十万都是巨款,杀鸡焉用牛刀,真冤。

  叮当不在家,一台子的缩微型录音带。

  我无聊,随手放进录音机里听,是叮当的声音。

  开头我觉得好笑,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听久了才知道她在跟一个人说话,她叫那个人“医生”,我猜想那是一名心理医生,可怜的叮当,她有什么烦恼?

  叮当说:“……我结婚。”

  医生唔地一声。

  “但是这个人呢,又很使我失望。”

  “说下去。”

  “说他坏,他又不坏,说他好,他又不好,他没有太大的本事,没有太多的金钱,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他只仅仅懂得照顾自己,而我需要的,是一双强健的手臂,可以供我倚靠。”

  叮当的声音是悲哀而失望的。我听得愕住。她在说我?太可怕了,这个模棱两可的人,竟是我吗?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如果不结婚的话,又不知道嫁给谁。”

  “也许再等一下,会有更好的机会。”

  “不——”

  我按停了录音机,震惊至不会说话。

  天哪,我以为叮当深爱我,我的一切缺点在她眼中也属于优点,谁知道她对我竟如此犹豫,我原来不是她可托终身的乔木。

  我整个人如泡在冰水里似的,不住地颤抖。

  我提不起勇气再听下去。

  吵尽管吵,我满心以为咱俩仍是城里的一对壁人,我没料到一切创伤已留下疤痕。

  我深深地抽香烟,并在室内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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