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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莉莉对人与事都有真切深造的了解,很少外国女子有这么聪明。

  她又问,“你可有拍照记录?”

  不为点点头。

  “这些悲怆都可以旧入摄影份内:生我们的人即将逝世,我们束手无策。”

  不为送她上火车,看着列车开出去。

  她回市区,到欧阳医生诊所。

  “不为你好,阮女土的情况如何?我与她通过电话,精神还算不错。”

  不为用很技巧的措辞低低地说:“我们已经很满意,不敢奢望。”

  欧阳医生说:“她原本不打算把病情告诉你们。”

  不为小心翼翼地答:“不同我们商量,又同谁说,家父已不在人间。”

  医生沉默,吁出一口气,“她曾同我说,盼早日与先夫同聚。”

  阿,面子上伍太太积极生活,一点也不露出来。

  “他们相敬如宾,恩爱数十载,晚年伍先生得了痴呆症,她不辞劳苦小心照顾他,他们是夫妇典范。”

  不为不出声。

  终于她咳嗽一声:“医生到底还有多久?”

  这句话其实一点实质的意思也无,但是听在医生耳中,却有特别意义。

  “三个月,半年不定,坏细胞已扩散到全身。”

  不为耳畔嗡嗡作响。

  “不为,高高兴兴伴她走毕最后一程。”

  不为眼前已黑,她用手遮住双目。

  “奇怪,本来病入膏盲,应该觉到痛苦,可是她却异常平安。”

  不为站起来,但是双脚一软,不支倒地。

  看护连忙扶起她,医生立刻替她注射。

  不为靠在沙发上,悠悠恢复知觉,只觉无限凄苦。

  医护所替她叫了车子,她回到家中。

  这时,伍太太在书房中教女孩子们织毛衣。

  简单的圈圈针一路织上去做一个圆筒织成顶帽子,不为小时也学过。

  母亲又教她钉纽扣,“女子家里总得有针线盒子”,读大学时,男同学都找她换拉链。

  她靠在门框看她们干活。

  祖母的手指不够灵活了,小女孩帮她转弯,她们玩得很高兴。

  女佣在厨房做肉酱意粉,熟悉粗糙的香味,不为勉强自己坐下来吃一大盘,饱到喉咙才停止,怕呕吐,立刻平躺在床上。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来连累家人。

  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流泪。

  不劳的两个孩子进来找她,“阿姨有事与你商量。”

  不为连忙坐起来,“请说。”

  她有一个良好习惯,她对小孩,同待大人一模一样。

  “阿姨,爸爸打电话来,说想见我们。”

  “啊。”

  “我们问过外婆,外婆说随得我们喜欢,不过,外婆说,最好在公众场所见面,并且司机在一边看守。”

  不为点点头,“外婆思路清晰极之有理。”

  “但是阿姨我们不想见他。”

  “为什么?”

  “他留下我们不理,我们觉得他不再是一个父亲。”

  “不想去就不去好了,他再有电话来你找我听。”

  两个男孩子欣然回房做功课。

  艾历逊的电话接着就来了。

  不为说:“艾历逊,你不珍惜的,你不再拥有。”

  他恳求:“不为——”

  “他们不愿意见你。”

  “你帮他们洗了脑”

  不为不恼反笑,“随便你怎么说。”

  “我会聘请律师——”

  “你省省吧,有钱,不如与情人去度假。”

  不为放下电话。

  伍太太问:“是艾历逊?”

  “正是那个厚颜无耻,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风驶尽叹的赤发鬼。”

  “我同他说,他可以到这里来见儿子,但是孩子们不愿见他。”

  “占美他们做得很对。”

  “这又何必呢。”

  “妈妈你的心太慈,不合时宜,你别管他们的事。”

  伍太太手中还拿着那顶绒线帽子,问不为:“还记得怎样收针吗?”

  不为点点头,“像学骑脚踏车一样,学会了永不忘记。”

  “我教你针织那年是几岁?”

  “我记得还是小学生,许是五年级。”

  “不劳手工比你好。”

  “所以她可以开婚纱店。”

  “她寄了照片来。”

  “怎么不早说。”

  一大叠彩色照片,只见店面全玻璃装修,只有英文招牌叫Love Love Laugh。

  “真好,”不为说:“有什么是我们有而上海人没有的呢,人家比我们漂亮、聪明、勤活,人家又众志成城一味要赶过我们一一我们唯一的强项是洋化,不劳这下做对了,干脆扮假洋鬼子。”

  伍太太也笑,“行吗?”

  “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还敢同人比中文不行?”

  伍太太说:“不劳叫我们看仔细,橱窗里两个穿婚纱的模特儿是真人。每十五分钟改变姿势吸引途人观看。”

  不为甚觉安慰,姐姐不愧是典型小生意人,转一转型,出个新噱头,又活转来了。

  “不劳还说什么?”

  “客似云来。”

  “唷,真替她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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