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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在某一个范围内,快乐需要自己寻找,相信你应该明白这道理。”

  “我明白,但做不到。”

  “顺着自己的情感做未尝不是美事,但做人要以快乐为宗旨。”

  我问:“老姐,你快乐吗?”

  她说:“不,我不快乐。”她按熄了烟,“但我是一个女人,快乐与否并不重要,你是男人,身负重任,最低限度得负起传宗接代的责任,养儿育女,你总得振作。”

  我颓丧地躺下。

  “或许我们两人对这世界都太过挑剔,”姐姐说:“我们要将要求降低一点。”

  “你先做。”我笑。“你先结婚。”

  她也笑,“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老姐光会说人,她自己就是一个缠绵的故事,诉之不尽,一个女人到三十出头还孑然一人,背后总有那么一两段历史的了。

  隔一个星期三,我将小车子开到沙滩,一抬眼就看到一张帆布椅,红白间条,椅上躺着一个妙龄女郎,长长的腿,长长的头发。

  我的心狂跳。

  她来了。

  她来了。

  她又来了。这次我不会放弃任何机会,有很多时候,快乐需要自己寻找,真的。

  我轻轻走过去,赤足踏入温暖的白沙中,有种异样美妙的感觉。

  我蹲在她身边,她没有发觉我。

  海浪温柔地卷上来,沾湿她的足趾,空气中带着盐香,我迷惑了。

  她的眼睛紧闭着,睫毛如一把扇子般散开,高鼻子,小而厚的嘴巴,无异是一个美女,但太年轻了,仿佛只有廿岁出头。

  我犹豫起来。

  “嗨。”我终于招呼她。

  她睁开眼睛,圆滚滚地,非常灵活。

  “嗨。”她说。

  “喜欢沙滩?”我的开场白很蠢。

  她并不介意,“是。”她答。给我一个很动人的笑脸。

  她顶多只有十九岁。

  但是这件小小的泳衣看上去是那么熟悉……去年的女郎感觉上要比她成熟得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并不晓得去年的女郎是否就是同一个人,因为我并没有看清楚她的脸。

  我有一点失望。

  “你也一个人来?”她问。

  “是的。”我说:“去年我也一个人来。”

  她点点头。

  “去年夏天,你有没有来沙滩?”我试探地问。

  “有,我年年来。虽然美容师说阳光对皮肤最坏,但我忍不住要晒,我喜欢棕色的皮肤。”

  我茫然,原来去年也是她。

  我躺在沙上,不再言语。

  这小女孩倒有这种闲情逸趣,跑来享受寂寞的情调。她应该在的士高才是。

  或许晚上她就会去听疯狂音乐了。

  “天天晒三个小时,三个月后就可以有蜜般的肤色,穿白衣裳最好看。”

  “啊。”

  好看是好看了,但是灵魂呢。

  我仰头看白云,仍然失望。

  巴不得走到天涯海角,了无牵挂,穿件破斗篷,天天坐在阶沿,无所事事,我是这么喜欢太阳的温暖,但是阳光什么时候会得照到我身上呢?

  我已经老了。

  “你为什么心事重重?”小女孩问。

  我发起牢骚来,“我觉得心中没有一件如意的事。”

  “你生活得不错呀,”她上下打量我,“为什么还不开心?”

  “有许多说不出的不开心事。”我居然跟她聊了起来。

  “我姐姐老说我无病呻吟,你是不是那种人?”

  “我觉得寂寞,无人能了解我。”我忍不住说。

  小女孩大笑,笑声如一串铃当般散开在空气中。

  “这是年轻人才有的烦恼,你怎么也有?”她问。

  我莞尔,“我老了吗?”

  “不老,也有三十了吧?”在她眼中,三十已经够老了。

  “你呢?你几岁?”

  “才十八岁半。”非常遗憾。

  “棒棒糖。”我取笑她。

  她凝视我,“待我三十岁的时候,我会很乐意嫁一个比我大十岁的男人。”

  “所以时间就是缘分。”我感叹。

  她向我挤挤眼,“你还没有女朋友?”

  “没有哇。”

  “人太怪。”她说。

  “怪是不怪,牢骚多些而已。”我给自己下评语。

  “会不会跳牛仔舞?”她问。

  “不会。”

  “你们这一代人,应该会跳牛仔舞。”

  “什么我们这一代?隔多久?”我怪叫,“才十年罢了,你把我当老公公?”

  她吐吐舌头。

  这小鬼,巴不得打她的屁股,徒然生着成人的身材,却尽是小孩子思想。

  我怅惘的想:幸亏去年不会与她说什么,否则早失望,连去年秋冬雨季的美梦都做不成。

  “你这个人,一脸忧郁,蛮可爱的。”

  我啼笑皆非,“哟,多谢你欣赏我。”

  她双眼转来转去,不晓得在动啥脑筋。

  这小鬼,我无话可说。

  那日我送她回家,她家住在一层硕果仅存的老房子内,露台非常宽大动人,我想:连住宅都是这么对板,为什么人却错了呢?我不明白。

  于是嘴边的笑容更加苦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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