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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我把桌子一掀,桌上所有的杯碟餐具全部摔在地上,刚巧饭厅没有铺地毯,玻璃瓷器碰在细柚木地板上撞得粉碎。小片溅我手上,开始流血。我只觉得愤怒,我吼叫:“你买下我,我是你的玩物,我只希望你像孩子玩娃娃般对我待我,已心满意足,让我提醒你,勖先生,我只比令千金大两岁,她是人,我也是人,我希望你不要像猫玩老鼠式地作弄我,谢谢你。”我转身,一脚踢开酒瓶,头也不回地走出饭厅。

  我走上楼,扭开水龙头,冲掉手上的血,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倒霉过,我想我不适合干这行,我还是马上退出的好,这样子作贱做一辈子,我不习惯。

  血自裂缝汨汨地流出来,我并不痛,有点儿事不关己地看着血染红洗脸盆。我用毛巾包好手指。快,我要走得快,迅速想出应付的办法。

  勖存姿敲敲房门,“我可否进来?”

  我大力拉开门,“别假装做戏了!这是你买下的屋子,你买下的女人,你买下的一切!我痛恨你这种人,你放心,我马上搬出去,从现在开始,我不沾姓勖的半点儿关系。”

  “你的手流血流得很厉害,不要看医生?”他完全话不对题。

  “辛普森。”我狂叫,大力按唤人铃。

  辛普森走进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替我叫一辆街车!去。”我呼喝着。

  勖存姿说:“辛普森太太,你先退出去。”

  “是,先生。”辛普森太太马上退出去。

  “站住。”我喝道。

  勖存姿马上说:“我付她薪水,是我叫她走的。”

  “好得很,你狠,我步行走,再见。”我冲出一步。

  他拉住我。

  “拿开你那只肮脏的手。”我厌憎地说。

  “下一句你要责骂我是只猪了。”他还是很温和,“坐下来。”

  “我为什么要坐下来?”我反问。

  “因为你现在‘恼羞成怒’,下不了台。在气头上说的话,做的事,永远不可以作准。”

  我瞪着他。

  “你会后悔的,所以,坐下来。”

  我坐在床沿,白色的床罩上染着紫羌色的血。

  “你还年轻,沉不住气。”他说,“救伤盒子在哪里?”他走进浴室,取出纱布药棉。“把你的手给我。”

  我把手递出去。

  “割得很深。”他毫不动容地说,“最好缝一二针,可是我们有白药。中国人走到哪里还是中国人,带着土方药粉。”

  我什么也不说。

  我永远在明,他永远在暗,我跟他一天,一天在他掌握之中。与丹尼斯偷情唯一的乐趣就只因为勖存姿不知道。现在他已经知道,一切变得无谓之至。我下不了台,故此索性发场脾气,现在上了更高的台,更下不来。

  “是的。”他说,“我什么都知道。那是个富有魅力的年轻男孩,配你是毫不羞愧的,而且他很喜欢你。以前你有很多这种男朋友,以后你也会有很多这种男朋友。我并不妒忌。我也懂得年轻男人的双臂坚强有力,是我知道,但我不生气。你不过是小女孩子。”

  他包扎好我的手。

  “我倒并不是那么颠倒于你的肉体——别误会我,你有极好的身材与皮肤,但女人们的身体容易得到,我希望将来你或许可以爱我一点点,不要恨我。”

  我茫然说:“我并不恨你。”

  “当然你恨我。你恨我,你也恨自己。一切为了钱,你觉得肮脏,你替自己不值,你常拿聪慧出来比较,你恨命运,你恨得太多,因为你美丽聪明向上,但是你没有机会,你出卖青春换取我给你的机会,但你的智慧不能容忍我给你的耻辱。于是你恨这个世界。”

  勖存姿叹口气。

  我别转面孔。

  “我会离开英国一个时期。”他说。

  我冷笑。“离开英国?你即使到西伯利亚,也还清楚我的一举一动。”在他的遗嘱上出现?我不干了,我没这份天才!

  他转身对我说:“让我提醒你一件事,我有这个权利,我们签好合同,你是我的人。我的容忍度不是不大,但你要明白,你已经得到你所需要的一切,你也应该付出点代价吧?谁叫你的父亲不叫勖存姿?”

  我听着这些话,连血带泪一起往肚里吞。

  “我知道你的讯息了,”我说,“如果你要辞退我的话,请早两个月通知。”

  “我会的。”他拉开门,再转过头来,“是不是我要求太过分?我只希望你喜欢我一点点。”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叹口气,离开我的屋子。

  我唤来医生看我的伤口,然后服安眠药睡觉。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史嘉勒奥哈拉说的。

  我做一个美丽的梦。在教堂举行白色婚礼。我穿白色缎子的西装小礼服,白色小小缎帽,新鲜玫瑰花圈着帽顶,白色面绸。

  但是电话铃响了又响,响了又响,把我惊醒。

  后来发觉是楼下客厅与我房中的电话同时响个不停。

  没隔一会儿,楼下的电话辛普森接到了。楼上的铃声停止。辛普森气急败坏地跑上来。

  “姜小姐!姜小姐。”

  “什么事。”

  “勖先生。他被送去萨森医院,他示意要见你——”

  我跳起来。

  “哪里?”我拉开门,“哪里?怎么会的?”

  “医院打电话来,勖先生的心脏病发作——”

  “什么医院?”我扯住她双肩问。

  “萨森——”

  我早已披上大衣,抢过车匙,赤足狂奔下楼,我驶快车往医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是我气的,他是我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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