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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曼凝视他,“不,我只爱沈仲明。”

  志昌默然。

  他侧闻沈仲明已遇不测,对着曼曼,没人敢说出来。

  曼曼忽然哭泣。

  半晌,她又问:“笑芳呢,好久不见笑芳,”随后又解说:“笑芳八成是给我气走了。”

  这个时候,刘志昌也忽然想起娴淑可爱的笑芳。

  “志昌,后天晚上,我随父母乘搭沪江号到香港去,不再回来,你若有意思,也一起走吧,一定可以替你多弄一张船票。”

  志昌想到父母,想到笑芳,没有回答。

  “我不能再等仲明,多次做梦,都见到他,他告诉我,不必等他,他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曼曼又再哭泣。

  刘志昌考虑了一日一夜。

  他同家人商量良久。

  他记得母亲说:“去投靠你舅舅吧,去,到香港去也好。”

  老母亲把仅有的一块三两重小黄鱼金条放在他手中。

  他跑去与笑芳道别。

  笑芳什么都不敢说。

  志昌却道:“一起走吧。”

  笑芳以后一直不知当时勇气自何而来,马上一口答应。

  当时的家,已经不值得留恋。

  人口繁杂,整屋女性,自母亲至嫂子没有一个有经济能力,是以只懂得乌眼鸡似缁铢必计,终日纷争,侄子侄女不住生下来,都是资质平凡且又不听话的顽劣儿,环境挤且贫,看不清前途……

  走就走好了。

  家里多一个人少了一个人根本没有分别,可喜的是从没人把她当摇钱树,那也真得讲条件,笑芳不够条件。

  她随志昌离去。

  不是乘搭沪江号,而是一只自宁波出发的小货船。

  之后,没有回去过。

  至今每个月还给老父母汇钱。

  当中的挣扎,多说无益,彼时中国人,视吃苦为常事。

  他们却没有即刻结婚。

  志昌开始寻找曼曼下落。

  每见到一角红裙,心中便有牵动。

  年岁渐增,他后悔当年因曼曼一句“我不爱你”而受到伤害,真爱一个人,何必斤斤计较。

  他在舅舅的工厂做一分苦工,因资质不算出色,几个表妹皆看不起他,倒是省下不少麻烦,比起那三个叽叽喳喳的女孩,笑芳更显得脱俗。

  他渐渐真正爱上笑芳。

  两年后两人结婚,在北角区租一间小房间成立小家庭。

  他日夜兼两份工作,笑芳白天教私校,晚上接大堆功课簿回来改。

  没想过要孩子,可是翌年刘志昌还是象苦情片中的男主角那样,患上肺结核。

  幸亏香港医疗服务已经相当妥善,不久便治好了病,笑芳补习英文,考试合格,另外找到一份更理想的工作……

  多年后宣仁才出生。

  是宣仁叫他们忘记弟弟斯,忘记朱曼曼,忘记沈仲明,忘记过去一切不愉快的事。

  宣仁的出生是志昌与笑芳生命中的转折点。

  笑芳曾说:“我就不记得母亲曾经如此疼惜我。”

  “孩子多,难免疏忽。”是颇合解释。

  四年后,宣真也来到刘家。

  渐渐他们忘记身为道地的上海人,在这个挂米字旗的殖民地心满意足地生活下去,喝咖啡,喜欢到一种茶餐厅,价廉物美,香喷喷。

  不是没有遇到故人。

  象冯民建、吴少玲,都是大学先后同学,伍伟民、苏洁沁则是邻居。

  但没有朱曼曼。

  与吴少玲说起朱曼曼,她象是根本记不起这个人。

  “喏,穿红衫,风头极劲,男孩子,都为她倾倒那个。”

  少玲纳罕,“谁呀,有这么一个人吗?”不以为意。

  笑芳提醒她:“是沈仲明的女朋友。”

  “不记得了,”少玲摇头,“印象中只有你,活泼刚健,英文说得象外国人一样。”

  笑芳没有再追究下去。

  整夜回忆不寐,第二天,她睡到差不多中午才起来。

  志昌取笑她,“好睡好睡。”

  “真幸福,”笑芳说:“能在自己的床上睡至日上三竿。”

  志昌沉吟,“有事与你商量。”

  “请说。”

  “我想登报寻访朱曼曼,及沈仲明下落。”

  笑芳一怔“都隔了这么年了。”

  “就这样刊登吧:××年弟弟斯圣诞夜一别……”

  笑芳加一句:“他们的后人也可以。”

  “好,加一句,寻找××年华南大学英文系同学沈仲明与朱曼曼。”

  “约他们在新弟弟斯见面。”

  “你不反对?”

  “小刘,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你的建议。”

  这是真的。

  能够维系那么多年夫妻关系,当然有点道理。

  这也是刘志昌寻找最后答案的时候了。

  笑芳愿意成全他。

  报上终于刊出寻人广告。

  三天后,他们接到电话,却是一张畅销日报的年轻记者前来发掘新闻。

  刘志昌开头啼笑皆非,转念间,又觉得新闻的宣传价值比广告更大,有点踌躇。

  他同笑芳说:“要拍照的,凭我此刻的卖相,不宜出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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