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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访友

  劲珊的祖父在医院里。

  医生说,只差迟早了,叮嘱劲珊把握机会,与他共度最后时刻。

  劲珊决定尽力做到。

  她天天下班去病房陪老人,服侍他吃一个水果,聊聊天。

  所有事都已吩咐妥当,公寓以及小笔现金,都由劲珊承继。

  劲珊的父母一早离异,分别又结了婚,各自生了好几个孩子,劲珊跟着祖父长大,倒也清静。

  祖父病重,她份外伤神,祖孙自幼相依为命,说什么都不舍得。

  那天下午,祖父的精神比平常好一些,忽然自皮夹子内取出一张小小照片,递到劲珊面前。

  劲珊一看,“咦,”她诧异,“这是谁?”

  黑白着色照片中有两个人,一个年轻男子,及一个五六岁大小女孩。

  照片历史悠久,应有二十多年,那时彩色底片还不普遍,照相馆喜在黑白照片描上颜色。

  那男子穿军服,女孩梳两条辫子。

  劲珊又问:“他们是谁?”

  照片显然受到祖父珍藏,为什么?

  只听得祖父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什么?更奇了。

  祖父叹口气,“劲珊,我年轻时,是个军人。”

  劲珊知道这个事实。

  祖父当年带妻儿移民旧金山,因找不到工作,毅然参军,家人成军眷,得到比较好的生活,可是不到三年,那场著名的东南亚战争便爆发了。

  那时,劲珊尚未出世。

  那一场缠绵残酷的战争一连延续了十多年,但是祖父只出去过一年,使负伤回家。

  他伤得很重,需切除右腿,从此退役,做小生意,开一家杂货店,生意不错。

  他从来不提当年的事。

  直到今日。

  劲珊握着祖父的手,屏息聆听祖父的话,也许,他神智已经有点模糊。

  “劲珊,回家之后,我衰老得很快,因为战争的阴影挥之不去。变成重担,子女又不燎解我的经历,读完书纷纷离家而去。”

  这时看护进来问:“病人会不会太累?”

  劲珊连忙答:“我们很好。”

  看护又出去了。

  劲珊知道这已是祖父最后一番话,把耳朵贴得更近。

  “去,劲珊,去找这个小女孩。”

  劲珊着急,“她叫什么名字,住在何处?”

  “我不知道。”

  “阿,祖父,这真是个难题,叫我怎么找?”

  只听得祖父沉沉说下去:“那一日,我走进丛林,背着装备,像往日一样,与同伴一直往前走,有时,一走七八个小时,累得说不出话来。

  “我还记得,那日阳光很好,但是树林实在太密,照不透树叶,泥土仍然湿泞,举步艰难,我走在最后。

  “忽然之间,我看到树叶中有一双眼睛,有人看住我,我站停脚步,混身寒毛竖起,他是敌人,他有轮,他举起了轮,呵,电光石火间,我知道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劲珊打一个冷颤。

  祖父从来没有说过这件往事。

  “我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一刹那,他没有先开轮,但是我本能地举起轮,对牢他胸膛,啪啪啪,他倒下来,我的同伴惊觉,回头来帮我。

  “从那个士兵的胸膛中,掉出这一张照片,被我拾起,保存至今。”

  劲珊叫出来,“呵。”

  “是,我至今不知他的名字,我也不知这小女孩是什么人,他的小妹?他的女儿?劲珊,她可能仍在等待他回去。”

  劲珊握紧祖父的手。

  “去,找到她,对她说,那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去向她道歉。”

  “我——”

  祖父忽然气促,劲珊连忙叫看护。

  老人在第二天凌晨辞世。

  劲珊虽然年轻,办事却非常有智慧,按部就班,极有耐性。

  但是,她根本无法着手去寻找照片中那对父女。

  她跑到电视台新闻组去求助。

  接见她的是副主管莫利坚。

  “嗯,这是一个叫人深思的故事,我可以帮你寻找资料,不过,你愿意把故事版权交给我们吗?”

  劲珊点点头。

  她问莫利坚:“对方为什么不先开轮?”

  “也许,他第一次当兵,不敢开轮,也可能他看到对方有一队兵,他只得一人,不敢轻举妄动,终于被你祖父先下手为强。”

  劲珊点点头。

  “请把照片留下,并且,填写你祖父姓名,及你的住址与通讯号码。”

  过了两日,莫利坚通知劲珊:“有消息了,你方便的话,请来一次。”

  劲珊立刻赶往电视台,这次,有两个记者也在莫利坚的办公室。

  “这位是陈钧全,那位是麦秀琳,你们均在那场战争结束后才出生,应无代沟。”

  小陈开门见山,“余小姐,我们查过你祖父余志明的纪录,事发当日的日期如下,地点是东亚区汶丽村。”

  他把记录交到劲珊手上。

  “的碓有敌人阵亡。”

  劲珊问:“叫什么名字?”

  小陈摇头,“没有人知道。”

  莫利坚说,“我们已托行家在汶丽村附近市镇的报章上刊登寻人叙事。”

  劲珊说:“事隔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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