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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这时,范某已如影附形地追上来,“米雪儿,你同老李说什么?”

  育台立刻避嫌,“老郑,明日你陪我去看看那个地盘。”

  老郑的女伴很活泼,一直在说华侨会遇到的尴尬事。

  稍后那个会就散了。

  育台同老陈通了一个电话,先讲公事。

  陈旭明很感动,“可见你心中还有我。”

  “老陈,你这种腔调不改,人家会误会我与你的关系。”

  “育台,可见你还是恋恋红尘,不是出家人才。”

  “我有说过我要做和尚吗?”

  “几乎没披上袈裟。”

  “我明日与郑某去看地盘。”

  “你全盘做主好了。”

  育台放下电话,淋浴。

  电话响了,这一定是育源,她一向有第六感或是千里眼,专候人家洗澡之际打电话来。

  “谁?”

  “米雪儿。”

  育台只觉得不可能,看看电话筒:“谁?”

  “刚才的米雪儿。”

  “是是是,”他连忙围上大毛巾,“有何贵干?”

  “你不是没吃饱?我带你去宵夜。”

  育台发呆,“你在何处?”

  “就在你门外。”

  “请稍等五分钟,我马上来开门。”

  李育台丢下电话,连忙穿上新鲜衬衫与裤子。

  拉开门,那米雪儿正看着他笑。

  育台为她艳光所慑,结结巴巴,“请进请进。”

  “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李育台不由得提出疑问:“范伟源知道吗?”

  米雪儿一听,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指着他道:“我真喜欢你,你与他们不同。”

  李育台也笑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后果自负,还需征求谁的同意?

  他松弛下来,“去何处?”

  “跟我来。”

  她拉起他的手就走。

  感觉上那是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育台有犯罪感,她原来是他朋友的女友。

  跑车就停在门口,红色皮座,银灰车身,开篷,天气已相当凉,车子增速,风打着耳朵有点痛,年轻的女郎喜刺激不是奇事。

  李育台分享了她的爱好。

  车子驶进华人聚居的区域,在一家餐馆门前停下,李育台失声说:“火锅!”高兴得不得了。

  就是吃这个。

  女郎订了一间小小房间,两个人坐刚好,满满切片菜肴已经在桌上排开,她替他斟冰冻啤酒。

  “谢谢你。”

  “我喜欢看到朋友开心。”

  李育台忽然说:“我妻子已经故世,我不应高兴。”

  女郎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如果她在世,她会希望你快乐。”

  育台低下头,沉思半晌,“先饱口腹。”

  女郎笑了。

  她轻俏地说着自己的故事:“……拍过十部八部电影,全部花瓶角色,不知怎地始终把握不到演技的技巧,再努力也显得做作,开始腻了,想结婚,找个殷实商人,环境小康即可,反正手头上有点节蓄,安顿家人后还绰绰有余。”

  李育台觉得这就叫作艳福,边吃边听美女说故事,还说不是享受?

  “遇上范君,条件十分理想,可是,没有心动的感觉,原来,发觉自己还是希望恋爱。最好是那种激烈的,灵欲不分的狂恋,互相啮咬伤害纠缠至死的那种爱情。”

  女郎用双臂拥绕着自己上身,眯上双眼,陶醉地形容给他听,她向往的是什么的感情。

  育台发呆。

  “呵,我还年轻,多想疯狂地燃烧一次,即使遍体鳞伤,相信也还可以自灰烬中站起来……”然后,她睁大了双目,“范君不是对象。”

  育台听得着迷。

  这样还不算好演员?难以置言,一段独白已令观众心身摇曳。

  她说:“我一向只跟我想占有的异性在一起,”她垂下双目,睫毛似蝴蝶的翅膀那样颤抖两下,“我一点都不想占有范君,我不爱他,不过,也有好处,相信我也不会恨他。”

  育台清一清喉咙,想说什么,终于又住声。

  “我很踌躇。”

  “是吗,”育台笑了,“看上去不像。”

  “你不相信我。”她嗔曰。

  “对不起,那是因为我缺乏经验,我从来不认识像你这样活色生香的女子。”

  女郎趋近神情如一只猫,“你现在认识了我,说,说我不可抗拒。”

  育台颔首,“你不可抗拒。”

  可是女郎也笑了,“不,你抗拒得非常礼貌非常成功非常含蓄。”

  育台致歉,“我的心已死。”

  女郎问:“它会不会有复苏的一天?”

  育台哀伤地答:“我不认为如此。”

  女郎抬起头来,“可是,你总得同她说再见。”

  育台一震。

  “你总得重新开始生活。”

  “我尝试过,可是每次想起她已不在我身边,生活就毫无意义。”

  她凝视他,“是这点凄楚长情,使我觉得你动人。”

  “谢谢你。”

  “夜未央,我可以带你去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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