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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是,昨夜她房内不住有怪声传出来,我敲门,她却把门反锁,不肯开启,只说没事,可是杂声一夜不停,清晨她启问出来,却如无事人一般。”

  医生沉默了相当久,“石太太,你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声音?”

  “低泣,有轻微的挣扎,话声,都很含糊,我在邻房听着,好似堕入一个梦中,终于,一切声响在天朦朦亮时分静止。”

  谢医生心想,石慈香没有把真相告诉他。

  “她一早出去了,我推开房门,吓了一跳,我没见过更凌乱的房间,所有被褥都在地下,衣物散在各处,书架上的书大部份都扯了下来,还有,那面墙……”

  “墙怎么样?”

  “墙上都是手印。”

  “可否形容一下?”

  “浅浅的手印,似湿了水盖上去那种,我认出是慈香的手印,房裹根本没有别人,她的手小小的,中指比较长,很容易辨认。”

  “除出这个,还有什么异样?”

  “下午,她自外回家,主动与我亲近,说笑,并且计划周末去什么地方游玩。”

  “你会不会说她前后判若二人?”

  “慈香与我的关系一向不算坏,我会说她渐渐又开朗了。”

  “是,也许她终于决定从头开始。”

  “医生,”石太太的声音喜悦,“我女儿是否经已痊愈?”

  谢医生答得很保守,“她已缓缓走出牛角尖。”

  “呵,万幸,医生,谢谢你帮忙,你真是国手。”

  “哪里哪里。”

  谢医生有种感觉,石家母女,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来了。

  作为心理医生,他真诚希望病人一去不复回。

  前一个晚上,石慈香房内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医生有解释。

  她终于与墙内人作出协议,忧郁的她进去,开朗的她出来。

  事前当然经过一番挣扎,至少她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

  可是她把这一切都瞒着医生。

  为什么?

  怕医生嘲笑她?对她来说,医生始终是陌生人。

  还有一个可能,墙内的石慈香怕医生试练她,考验她,她怕医生发觉她不是先头那个石慈香。

  谢中明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喂,他同自己说:您当心走火入魔。

  他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家。

  不出他所料,石家母女,在接着的一段日子内,并没有再出现。

  渐渐她们也在他的记忆中淡忘。

  谢中明过着一种很沉闷的生活,自医务所回家,自家出发到医务所,一日三餐非常简单,工余并没有什么娱乐,不过是与电脑对奕,或听一段古典音乐。

  不知多久没约会异性了。

  他怕那些厉害的小姐们一开口便问他收入多少,住在哪个地区,父母是否健在等等,彷佛三次约会之后,已经可以论及婚嫁。

  而对于时髦厉害的新女性来说,婚姻,也不过是点缀她们灿烂生命的其中一件装饰而已。

  谢中明的生活寂寞。

  不过,他个性乐观,他期待有缘人出现。

  某一个晚上,他比较早上床,正躺着阅读书报,忽尔听到非常清晰的轻轻一声冷笑。

  不知恁地,谢医生浑身寒毛竖了起来,不,这不是他的想像力,他放下了报纸,声音自对面传来,他的对面,是一幢墙。

  墙!

  “唔,”墙内继续传出声音来,“谢中明,你一个人躲床上干什么,你不如与我调转位置,你可以到墙裹来过一成不变苦闷的生活,而我,我情愿在外头过得多彩多姿。”

  谢中明喝道:“你是谁?”

  “我?每当墙外人意旨力薄弱时,我便会出现,我乐意找你做替身。”

  谢中明看到墙渐渐浮凸,很快,他看到五官浮现,一张清楚玲珑的人面郁动着嘴唇,“进来,进来。”

  谢中明的汗直流下额角,他不相信这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去!去!你只是我的幻觉。”

  “是吗,”墙呵呵笑,“谢医生,我们慢慢谈,稍后,你对我也许会有比较深刻的了解。”

  谢中明瞪着墙壁。

  正如石慈香所说,那张面孔,如白布蒙住的脸,自墙的那一头,慢慢移动,贴近他,轻轻对他说:“进来,进来。”

  谢中明不由得握紧拳头说:“我要战胜你,我要战胜你。”

  他肯定这只是他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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