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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我们说得很起劲,像真的一样。

  但是祖母的眼睛忽然润湿起来,她低下了头。

  “祖母。”

  “能活到那一天就好了。”她说。

  “当然可以,你太年轻,祖母,你一定可以的。”

  她紧紧的抱住了我。

  祖母实在太可怜了,她是这样的寂寞无聊。

  她所有的时候,都花在我身上了,没有我,她更没有寄托。

  为了使家里热闹一点,我开始带一些同学回家玩。

  幸亏她们喜欢祖母,祖母也喜欢她们。

  我们常常在家一块讨论功课,然后就谈天说地,节目丰富。

  一天放学,我约了三个女同学在家又笑又讲。

  祖母在厨房里为我们弄点心。

  电话响了,我就去听。那边说找祖母“陆老太太”。

  “祖母电话!”我叫。

  祖母出来了。我便把话筒递给她。

  她擦了擦手,把电话接过,看了我一眼,迟疑一下。

  我又回到女同学那边去。

  我听见祖母说:“今天不行,今天不方便!”她的声音有点怒意,“你们不可以来!”

  我忍不住竖起一只耳朵听。祖母对谁发脾气呢?

  她极少生气的。

  “贪得无厌!”她把声音压低了,再说了一会儿,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站起来,“祖母,谁啊,那么不礼貌?”我问。

  她马上笑笑,“过来,小曼,让我看看你!”她说。

  我走过去。

  “这么高了。”她把我抱住,“又这么可爱。”

  我也笑了。年纪大的人总希望孩子们亲热一点。

  “祖母,我也许不够水准,但我是疼你的!”我说。

  祖母当然晓得了,不然我不会花那么大的心血了。

  我亲了她一下。

  “过去做功课吧。”她说:“点心就快好了。”

  当大家吃点心的时候,我那些女同学说:包子甜美得连她们的舌头都差点咬了下来。

  祖母呵呵大笑。

  我看见祖母与同学都那么开心,当然心里快乐。

  没想到第二天我放学回来,祖母躺在床上,头上一块大纱布。

  我吓得把书都掉在地上,“祖母!”我尖叫一声。

  “你怎么了?”祖母的声音是低低的,“别怕别怕!”

  “头上干什么?”我惊问。

  “摔了一交,破了点油皮!”她轻描淡写的说。

  “纱布是谁跟你包的?”我问:“是医生吗?”

  “医生。”祖母说:“我打电话叫来的,你放心好了。”

  “医生来过了?”我问:“医生怎么说?有危险没有?”

  “没问题。”

  我仔仔细细的看看纱布,:“擦伤油皮?还隐着血呢!”

  我瞪祖母一眼。

  “小曼,叫你别担心!”祖母好像有点不耐烦。

  “我是疼你,祖母,你走路要小心,家里没有人,出了什么事,你叫我可怎么办?

  我会急死的。”

  我眉头紧紧的皱着,从心里面发急,话又不敢说重。

  祖母又笑了,“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在那碰的。”我又问。

  “抬角上。”

  “把那张柏子移开。”我说:“我现在就动手!”

  “真是急性子。”祖母微笑。

  医生来换药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伤口,真不轻。

  祖母从来不摔交的,说她老,她也没有老到那种地步。

  等到伤口渐渐复元,她额角上留下一个小疤。

  年纪那么大还留个小伤口,祖母是不大开心的。

  我除了再三叮嘱,叫她小心之外,也没有其他方法。

  然后天气便秋凉了,祖母照例替我买了一批新衣服。

  往年她自己也做一点,但是今年她自己没做。

  “祖母,你干吗没去裁缝那里?”我问她。

  “年纪大了,穿去年的也一样,就省一点好了。”

  “何必这样省呢。”我说:“省下来又没别的用途了。”

  祖母笑一笑,“积谷防饥啊,小曼,你慢慢就知道。”

  这些老人家一直省,我实在不太明白其用意。

  因为她上次摔了一交,我开始注意祖母健康情形。

  也许我的眼光不太好,但是我发觉她没有什么异样。

  虽然一切正常,不过我心里始终打着一个大大的结。

  我除了上学放学,还得去补习,没有太多的时间剩。

  功课自然也是越来越忙了,很有点透不过气来。

  祖母有意叫我放弃那份补习工作,节省精神应付功课。

  我说不可以。

  “那两个孩子这么乖,如果我不教,他们不晓得哪里去找人呢,而且赚点零用,没有什么不好。”

  祖母说:“但是你太辛苦了,我怕你吃不消。”

  “怎么可能!”我说:“你不辛苦,我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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