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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看到方正忙讲电话,她待他挂上才说:“方,我托你的事请勿告诉阿默。”

  他抬头,“我会丢掉差使。”

  “我独自行动,不会拖累你。”

  方正说:“你不知她们情况,你会后悔。”

  周日忽然悲哀,“每个人都那么说,即使不宣之于口,也一脸怜悯,我简直被判死罪:欲知真相,必落地狱。”

  “你休息,我出去逛逛。”

  “你可否陪我?我心忐忑。”

  他心不由主,同意与周日共处一屋。

  周日轻声问:“阿默为何两度离婚?”

  他回答简单明确:“因为不再相爱。”不必任何托辞借口。

  “当初为什么结婚?”

  “那就比较复杂,默家规矩,他必须婚后方能承继父业。”

  “她们可长得美?”

  方正骇笑,女人真奇怪,不论仇人敌人,抑或无关重要的人,只要是同性,一定要问美不美。

  他想一想据实答:“我见到之际,已经憔悴。”

  “把地址告诉我,我去按铃。”

  “那太鲁莽唐突无礼自私,那不是我们行事方式,人家觉得被冒犯,实时报警。”

  “那么,只得由你出面。”

  “你坐我身后,不可出声,也不得做任何表情。”

  “明白,先生。”

  “请等我安排。”

  周日与安信联络,“周太太问你下落,已回复,她说‘嫁着洋人随山走’,”笑,“阿默先生已与卡辛会合,他们四处看写字楼,我与小明有种感觉,将要往首尔吃泡菜,又阿默先生要求听你声音。”

  “说我一路平安就好。”

  周日上街,方正陪她,走过时装店,他着她置条小花裙,“你扮我朋友”,周日说“你本来就是我朋友”,“周日,防人之心不可无”,“我颇懂得保护自己”。

  逛得累,买包炸鱼,边走边吃。

  “听说你也捱过几年炸鱼薯条。”

  周日故意哼一声,仰高头,在鼻孔出气,“我留学时佣人司机跟在身边,每天正经三餐不止,还有上下午点心,什么也不愁。”这当然不是真话。

  “功课也由人代写?”

  “有钱可使鬼推磨。”

  方笑笑替她接上:“世路难行钱做马。”

  两人聊得挺高兴。

  周日觉得累,一回公寓滚上床,仰着头睡着,同十六七岁之际是不能比了。那时,坐毕十二小时长途飞机下地直奔泳池游十个塘再约同学出来到酒馆谈天说地。

  半夜醒来看到方正还在忙着联络这个那个,灯光下的他像旧时同窗,平时西装笔挺的他穿毛衣布裤又是另外一个英轩样子。

  她坐在小床看他一会。

  当日第一次见到阿默,周日心中呵一声,双目忘形睁大,她不禁微笑,别的异性不会给她如此感觉。

  方正要到凌晨才休息。

  早上他从外边带回早餐及日报。

  周日立即翻到第三页看裸女图片,意见多多:“这些照片都太做作刻意,模特儿表情身段千篇一律生硬,要看真实无添加天生丽质,那要找回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花花公子》杂志看拉页,那才真叫震撼。”

  方正不知如何回答,周日心情紧张,忽然多话。

  “联络到没有?”

  方正坐她对面,“阿默会杀死我。”

  “他才不会。”

  “我指与你共处一室。”

  周日追问:“约到没有?”

  “你先见佩史密吧,她不想外出,邀我们上她家,上午起不来,约在下午三时吃茶。”

  这叫派头。

  名字不见特别,不知是什么出身。

  就快可以见到真人。

  周日穿上花裙,外罩长大衣,一出门,冷空气奔上四肢,冻得发抖,连忙返转加一条织线袜裤,方正见她如此不修边幅,却气质不减,不禁微笑。

  小小车子驶抵武士桥,在一条叫费浩街停下。

  “还欠十分钟才到约定时间,在这里等一会。”

  周日看着那幢独立乔琴式红砖旧屋,三层高,正面共十二扇窗户,大门在中央,一边已改为车房,另一边可能是厨房。

  “真丑可是?四四方方一个屋连屋近街盒子,百多年历史,可是售价达七百万镑。”

  周日承认屋子奇丑,却毫无价值观念。

  “默家在物质上从不吝啬。”

  时间到了,方正作最后叮嘱:“我们只逗留十分钟──”

  话还没说完,临街屋子大门忽然打开,一个只穿短裤的男子逃出,本来他可以奔远脱身,但不知怎地仍不甘心,站住,指着大门大声痛骂。

  车内周日方正两人愣住,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这时,更惊人场面出现,大门拉开,一个裸女撑住腰,站街上对骂。

  周日震惊,双手紧紧握住方正的手臂。

  裸女大叫:“你××,××,××”全部恶毒脏字,她五官扭曲,嘴巴张得又阔又大,手舞足蹈,全身松弛脂肪肌肤颤抖。

  她不理围观途人,忽然发难,扑到那男子背脊骑牢不放,两人在街上当众表演摔角,终于,两人一齐倒在行人路上。

  这时,警察也赶到现场,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张毛毡盖在二人身上,把他俩推上警车,并且叫观光客散开。

  方正惊魂甫定,连忙把车子驶离。

  周日听到自己像动物那样喘息声,噗哧噗哧,可见是真受到惊吓。

  她急忙抚胸口,学母亲那样搓揉胃腹,巴不得可以喝口热茶。

  那方正像是会读她的心思,立刻下车到便利店买来咖啡热茶。

  两人都没说话,怔怔地慢慢喝完热饮。

  周日心想,呵,完了,一个成年人不但失去所有理智尊严,还企图把他人也往屎凼里拉,那真是无可救药了,连赤身裸体耻辱都不顾,只为羞辱对方,巴不得一起落到地狱……

  周日颤声问:“那是史密女士?”

  方正点头。

  “怎么会变成那样?”

  方正叹息,“放肆愚昧本性,加上药物为虐。”

  “你一直知她情况?”

  “料不到变本加厉,下作到这种地步。”

  “阿默知道否?”

  “你说,同阿默还有何干系?”

  “是不能接受分手刺激变成这样?”

  “一直如此放纵,听说在家不喜穿衣,叫仆人尴尬,年轻,可以包容,过了三十,越避越远,分手后她全身赤裸站在他园子里叫他难堪,她是警方熟悉人物。”

  “是精神有问题。”

  “可是每月支票迟半日就懂得追讨,你说呢?”

  周日隔很久才说:“幸亏是西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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