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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周日从不觉要服侍他,那是照顾一个工作繁忙不堪的男子。

  杨子轻轻说:“我到环球上班时,年纪与你差不多,父病重,又有弟妹,我愿意做双份工作取补薪,那时,公司只有三五个同事。”

  杨子思潮像是回去老远,十分惆怅。

  “第一次见到阿默,真不相信天下有那样漂亮男子,那时他年轻,比现在瘦,眼睛妩媚如宝石,他已婚,妻子居伦敦不在身边。”

  “你喜欢他?”

  “我是长女,有顾家责任,只得规矩做人,不过早十多年吧了,社会风气大不一样,家庭经济一般的女性只能读到中学,凭那小点知识得一辈子应用,我努力升上社会大学,边学边做,渐渐我更喜欢阿默,他待人至诚,改正我的英语,教我做事,从不责备,至多‘啧啧啧,杨子,这份文件应当三日前就做妥呵’,我学会许多。”

  周日静心聆听。

  “那时办公室真正需要助理……电动打字,人手影印,互联网尚在发展……一步一步,进入电子世界,我与阿默一起请师父教用计算机,他竟然逃学……我每天都盼望上班见到他,他一颦一笑,都叫我高兴,终于他与首任妻子离婚,家父彼时也病重辞世。”

  “你不可能恨他。”

  “一屋寡妇孤儿,阿默帮我家很多,不,我不恨他,我只是妒忌。”

  “杨子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太高估我,我一直问自己:为什么不是我,我年轻时也长得标致。”

  “杨姐今日也仍然端庄美观。”

  “很快他第二次结婚,仍是英妇,据说是环球小姐第五名,这次更短,只维持一年多,分手费直像清朝给的庚子赔款。”

  周日听到丈夫如此劣迹,不禁骇笑。

  “公司生意倒是蒸蒸日上:西方霸权不是禁运A国就是杯葛B国,环球当中介,佣金不低,很快站稳。一年他赴也门探亲,不知恁地,返英之际,身边多了一个女子。”

  “史东。”

  “她是他表叔的小妾,那人发誓要追杀二人,恐吓电邮似雪片飞至,为此他父亲掌掴他,要与他断绝关系,这些,我一一看眼内,阿默不是不懂感情,他爱起来十分疯狂,但,对象永远不是我。”

  语音异常平静,却寂寥孤苦。

  那边卡辛等得急:怎么谈这么久,何种结果?

  他探头张望。

  这时杨子说:“我讲得太多了。”

  “我爱听。”

  “再下一个,就是你。”

  周日问:“你是人事部主管,为什么用我?”

  杨子忽然据实说:“因为你根本不像女人:深色西装衫裤,没化妆,道士髻,小飞象般耳朵,没有威胁感。我错了!再也想不到男人看女人,同女人看女人,是完全两码子事。”

  周日张大嘴,“你聘请我是因为我丑?”

  杨子不承认也不否认。

  周日这样说:“杨姐,我同你不共戴天。”

  两人都笑了。

  周日说:“你就别做这证人了,我着律师还款给史东。”

  “你要知道史东余生会受亲友唾弃,永不能回国。”

  “那么,该国风俗也太过封建。”

  “你同情她?”

  “那是她的选择,当初,想必燃烧过。”

  杨子喃喃说:“今日女子,都不像女子了,我真妒忌。”

  周日握住杨子的手。

  杨子叹气,“叫律师一小时后送往上海单程飞机票来我家。”

  “明白。”

  “祝福,周小姐。”

  她站起,朝公园湖畔走去。

  卡辛追上,“怎样?”

  周日说出过程,“杨姐已生悔意,她想离开本市,你把那笔钱还给史东吧。”

  “周小姐,今日我才知,一个女子爱她的男人,会怎么做。”

  周日站起松口气,“你把我看得太高,那种在小家庭为丈夫带大三个子女及做妥全部家务还要兼职赚外快的主妇才懂得什么叫爱家。”

  “说得好。”

  方律师在冰淇淋小贩处买了甜点回来。

  周日抱怨,“只得一球。”

  大家都笑。

  这时方律师接一通电话随即说:“阿默明早出来。”

  周日吐出一口气,“几点?请来接我。”

  “周小姐你在家等就好。”

  周日光火,“我说是,你说不,我往东,你往西,处处事事阻挠,何故?”

  方律师连忙说:“明晨七时我与卡辛来接。”

  这时卡辛搔头。

  周日提高声音:“你又有何为难之处?”

  “我还想吃府上咖喱,这次可否煮大虾?”

  周日忍不住好笑,“我叫阿乙用小龙虾如何?”

  “请连虾头一起煮。”

  “不加椰奶,多添柠檬叶丝,可是这样?”

  “是,是。”

  方律师说:“还有一件事,还有一个人。”

  他自公文包取出一只信封。

  卡辛给他接上:“请交给史东女士。”

  周日踌躇,她有点怕史东,她揉着额角旧伤疤。

  “抱歉,非你去不可呢。”

  “男人的纰漏,总叫女人收拾。”

  卡辛微笑,“这说法不对,阿默统统为着你,才与史东决裂。”

  “胡说,我刚进环球才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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