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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游伴

  求真终于下了决心。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上,空气清新,略见凉意,抬起头来,只见蓝天白云,一片祥和,求真知道夏已去秋已来,而我们生命中宝贵的岁月,就这样一季又一季,在指缝中溜过。

  所以她下了决心。

  她把那个电话号码取出来,放在茶几上朝着它看。

  林夫人把这个号码给求真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像是说着挺普通的事:“侬放心好了,”她说着上海话,“都是日本人,三个月换一批,绝对不认得侬。”

  求真当时低下头,上海话真好听,你是侬,他是伊,打个寻常招呼,都似浓情蜜意。

  林夫人即使胖了,中年了,也还看得出脸容曾经秀丽过。

  她接着说:“男人要白相,阿拉也要白相。”

  她给求真一个电话号码。

  求真收在抽屉里上整个夏季。

  直到今天。

  求真解嘲地说:我也是夫人呀,嫁人以后,外头管她叫薛王求真。

  可惜这个夫人见相公的时候少之又少。

  这一两年来,两人形同分居。

  每天早下,求真起来,梳洗完毕,就到泳池边坐到中午,吃过中饭,外出办一点事,回到家来,又到网球场坐到黄昏。

  为什么不出去消遣?求真微笑,同你喝茶的是一班人,调转枪头讲你闲话的,也是同一班人,有什么味道。

  不如独自吸一支烟,喝点酒,又当它一天。

  求真还年轻,不嗜打牌,原先是个大学毕业生,不想继续进修,与娘家不和睦,无处可诉心声,生活孤清,早成习惯。

  ——有个孩子就好了。

  但求真不能肯定,她是否会全意全心爱薛某的孩子。

  他俩关系已恶劣到公开谈判分手条件阶段。

  求真一口咬定一笔赡养费数字,薛某大吃一惊,索性搬出去住,命律师还价,就这样,坚持了两个夏季。

  拖太久了,求真告诉自己,浪费的是她的生命。

  今夏,她独自坐在浅水湾茶座,林夫人看见她,忽然过来,给她一个电话号码。

  她叫求真去玩。

  真是一种最原始的鼓励。

  求真郑重拨通电话。

  那一头传来悦耳愉快的女声,“宇宙伴游社。”

  求真镇定的说:“我需要一位伴游。”

  “是,夫人,请提出你的要求。”

  “他必须年轻高大英俊。”

  对方浅笑,“他们每一人都附合上述条件。”

  “和善,礼貌,有幽默感,擅对话。”

  “没问题,夫人。”

  “会跳舞最好。”

  “可以,请问夫人你几时需要他?”

  “今天黄昏。”

  “夫人,请你在下午五点半到华晶酒店咖啡室,胸前佩一朵白色康乃馨为志。”

  “就那样?”

  “他会找到你。”

  “好的,”求真点点头,“我会准时。”

  “夫人,所有开销归你,然后每小时的费用是——”接待员说出一个数目。

  求真笑了,这要比大律师的收费贵三倍以上。

  “夫人,你一定会觉得物有所值。”

  求真放下电话。

  值得,不值得,没有一定标准,她但求散心,不计代价。

  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约会。

  求真换上一套舒服的常服,配好手袋鞋袜,佩上那朵白色康乃馨,自己开车出门。

  酒店咖啡座很可能碰到熟人,求真并不在乎,她挑张桌子坐下,叫一杯矿泉水。

  三十分钟后,她开始尴尬。

  茶客纷纷离座去赶下一场晚餐,热闹的茶室人丁渐渐疏落。

  那人迟到。

  求真不由得有点生气,没有职业道德!

  她想起身拨电话到伴游社投诉。

  刚在这个时候,有人走过来,附下身子,轻轻地对她说:“你好。”

  求真抬起头,来了,终于到了,千呼万唤始出来。

  年轻、高大、英俊,一点不错,完全附合要求,笑容纯洁可爱,打扮斯文。

  求真的面孔忽然涨红。

  对方却问:“我可以坐下来吗?”

  求真点点头。

  他用的是英语,求真看他却不似日本人。

  他笑笑说:“我在那边留意了你好一会儿。”

  他讲的是真话,侍者把他喝剩的饮料拿过来。

  求真一看,怔住,巧克力冰淇淋苏打。

  新一代什么都不一样。

  她微笑,所以他迟到,她原谅了他。

  许久没有单独面对一个陌生男人,求真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然而倒底见惯场面的人,虽然有点紧张,仍然落落大方。

  他欠了欠身,“我冒昧了。”

  求真问:“我怎么称呼你?”

  “我名叫却尔斯。”他微笑。

  “那么,却尔斯,我们自这里到何处去?”

  他扬起一条眉毛,像是对求真的主动感到诧异,随即笑,“你想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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