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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原来是这样,我仿佛是听到过这种响声,我太胡涂,与自身无关的事竟不去加以注意。

  过马路我很自然挽着景昆的手帮助他 ,他却轻轻挣脱。

  他说:“别这样,人家会以为你是我女朋友。”

  我先一怔,随后马上醒觉他不想我帮忙,换句话说,他不需要人同情他。

  好倔强的家伙。

  小公园内空气甚佳,有喷水池,树木茂盛,也有花朵,只是他什么都看不见,我仍然为之恻然。

  他说:“这里有人下棋吧?”

  “你怎么知道?”我讶异。

  “我听到有人争论。”他微笑。

  “世上君子少,尤其是观棋者。”我也笑。

  “喷泉约有十来个喷嘴是不是?”

  我探头一数,“十七个。”猜得真准。

  “而你是个美丽的女孩子是不是?”他问。

  我不好意思,“你又怎么知道?”

  “因你有那样的坏脾气,”他笑,“分明是被纵坏的,如果长得不美,谁来纵你?”

  “错了,我长得奇丑,又爱诸多作怪,人们怕了我,才特别迁就我。”我笑说。

  他居然点点头,“这也是一个可能,事情往往有两个极端。”

  我们吃吃大笑,我诧异的想,怎么可能,他是我所遇见最活泼健谈兼有气质的男孩子。

  他问我:“此刻女孩子流行什么样的服装?仍然是美式足球员那种垫肩膀样式?”

  “不了,渐渐柔和了。”

  我最喜欢我小时候阿姨穿的柔和线条。。五十年代的大圆裙及小背心,也许你不知道。”

  “照片中见过。”我说:“我是六十年代出生的,”我迟疑一下问:“那时候你可有目光”

  “有,我在十二岁那年才失明。”

  “唉呀。”那更惨,如果完全不知道这花花世界是什么情景,反而好过,他曾经得到过,此刻又失去,那才是最难过的呢。

  “那你对这世界是有记忆的了。”

  “是。”他说:“我知道苹果有红有绿,轮船汽车各有巧妙,影树的羽状叶子,以及女孩子的皮肤要白才漂亮。”

  “发生了什么?”

  “汽车失事。”

  “上天!”

  “我也曾经痛哭失声,不过事隔多年,已渐渐平复。”

  我摇头叹息。

  “我觉得你这人很爽直有趣,我大多数的朋友对我的残疾都视若无睹。”

  “那也是应该的。”我说:“他们是你工作上的朋友,不会谈及个人问题,我跟你又不同。”

  他不出声。

  “你不介意我同你谈谈吧?”我问。

  “不,我也需要倾诉的机会。”

  “我很佩服你。”

  “早几年我还是很孤僻的,现在也许是年纪的关系,我想开了。”他微笑。

  我仔细的留意,他笑中并没有苦涩。

  真是不可多得的一个人。

  我们随后散步回家,我便告辞。也许他还有其他的事要做,他生活相当活跃。

  此后我时常约会景昆,我们甚至一块儿出席音乐会,一个月约见两次面,因他是个很聪明理智的人,我有很多疑难,都与他商量。

  我们渐渐变得很熟。

  母亲警告过我,“朋友之间要划一条线,不要太亲密,人家到底有异于普通人,你要顾到他的自尊心。”

  我回心想一想,自觉并没有过火之处,朋友也可以定期见面谈心。

  他也不是那种容易误会人的人。

  我虽然放心,却也听从母亲的劝告,略路与他疏远一点。

  那日我下班回来,觉得非常疲倦,于是小睡一刻,起身的时候,发觉家里有客人。

  母亲正在与朗伯母闲谈。

  我听得朗伯母说:“我们还有什么非份之想呢,只是景昆与你们小姐很谈得来,他很需要朋友,就是这样而已。”

  母亲说:“你别客气,我这个人最开通,孩子们的事,我一向不管,偶而忠告一下,也不过点到为止,他们喜欢如何便如何。”

  “我……实在很为景昆担心。”

  母亲说:“他那么能干,残而不废,你也应觉安慰。”

  “真的,”朗伯母说:“事实上他跟平常人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有哪个母亲不为儿女担心?”

  母亲只得赔笑。

  我咳嗽几声,母亲听得,转过头来。

  我去坐在母亲身边。

  朗伯母看见我,高兴得什么似的,“你看你多好,有这样的乖女儿。”

  她又坐了一会儿,与母亲研究一集毛衣的样子,就告辞了。

  母亲说:“也难怪,她是希望看到儿子成家立室的。”

  我不出声。

  母亲说:“嫁与景昆这种人,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我连忙开口,“我不打算嫁他。”

  母亲看我一眼,“那你自己当心了。”

  “做朋友总可以吧。”我问。

  “我只怕景昆多心。”

  “他不会的。”

  “别太肯定了。”母亲说:“感情这回事与旁事又不同,要额外小心处理。”

  “是的。”我答。

  母亲说得好,现在景昆虽没有对象,朗伯母已经有误会,这事恐怕得速战速决。

  我约景昆在咖啡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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