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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我问:“薪水比起你的财产太微不足道?”

  她摇头。“健康问题。”她说。

  “什么病?”

  “血癌。”她很平淡的说。

  “什么?”

  她看我一眼,“是有这种病的,并不是为小说中主角才发明的。”

  “恶性?”

  “十分。”她说:“苏黎世最大医院的最后诊断。”

  “可以医治?”

  “把我的余生任医生统治?谢谢。我见过我父亲,躺在手术床上切开缝好,缝好又切开,谢谢。”她笑一笑。

  我不想再问下去。

  “我很害怕。”她抬起头来,“真的。”

  我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拍了两拍。尽在不言中。

  这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忽然明白她脸上是什么,是死气。

  “进去坐坐吗?”她问。

  我点点头。

  游泳池还如旧。水平稳地漾着,偶尔落下树叶。

  她倒了两杯酒出来,遮”杯给我。

  我说:“至少你应该见见家人。”

  “我没有家人。”她说。

  “朋友?”

  “朋友只是开派对的客人。”

  “你几岁?”

  “廿六。”

  我坐在白藤椅上把酒喝光。

  她好像事不关己,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一样,缓缓地喝着酒。我想在她的脸上寻蛛丝马迹,但是基么也看不出来,她脸上有种雕刻过的平静。

  她说:“人可以做的不过是好好的爱几场。”她微笑,“但是太多人不知道身边有些什么。人的心理: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当今天变成明天,昨天又是值得怀念的一天。”

  我温柔的问:“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我已做妥一切,”她微微笑,“我静静地在等待。”

  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我忽然觉得自己幸运,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日子。无知永远是最幸运的。

  她笑,“人类对于无知最恐惧,你知道。也许到了那一边,我会很庆幸我可以早日离开这一边。”

  我低下头。

  “爱你的女朋友。”她说。

  “我会尽力。”我说:“也许你应该知道,她一直觉得与我在一起是一种委曲。”

  “事非成败转成空。”她推推我,笑。“什么叫委曲什么不?”

  “疲倦吗?”我问。

  “还好。”

  我轻轻把她拥在怀里,“只一分钟,就放开你。”

  她轻笑,“你可怜我?”

  我叹口气,“我可怜我自己,如果你没有白血病,我是否还敢拥抱你。”

  “谢谢你,杰。”她说:“杰,听着,有空常来这里,泳池永远是你们的。”

  “谢谢。”我说:“你也听着,你还有时间,真的”

  “杰。”她把手指放在我嘴上,“够了。”

  “我明天下班来看你。”

  “明天。”她点点“头。

  “你休息吧,看你,面色真是坏。”我说:“明天来看你。”

  我由她的司机把我送到市区。

  决定第二天去陪她。

  近中午的时候,刚打算去吃饭,接到一个电话,女秘书接进来,说是有要事。

  “哪一位?”我问。

  “老黄。”那边气急败坏。

  “老黄?”我问:“哪一位老黄?”

  “唉,你与莉莉来过我这里游泳的老黄呀。”

  “呵,老黄。”他找我有什么事?

  “你知道咱们家小姐?”

  “知道。”我有点紧张。她找我?

  “昨夜小姐吩咐我打电话给你。”他说:“小姐说你如果要与朋友去游泳,随时欢迎。但是──”

  “什么事?”

  “今早佣人叫她用早餐,她已经没言语了,救伤车来到,她已经死了。”

  我出乎意料的平静,“在房中?”

  “是的,这里乱了很久,直到现在才想起给你电话。”老黄说:“你可知道小姐为什么要服毒?”

  “她有亲人吗?”

  “有自然是有的。”她说:“前天她提早发我们薪水……管家已经通知律师了。”

  我放下电话。

  第二天报纸登出来,莉莉拿着新闻,目瞪口呆,她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是相信的。

  我甚至相信她早在瑞士已死了。灵魂仆仆的万里归来,出现她长大的城中,来探望故居。

  我与莉莉终于分手,我并没有听白的话,尽我的力量,努力地恋爱几次,莉莉不是恋爱的对象,她只是享乐的好对象。她终于到东华企业去做事,半年之后,人家说她身上被银狐长大衣招摇过市。

  假日我还开车进浅水湾道。

  老黄并没有把泳池开放。整间屋子空置着,只余几个女佣看管。老黄开铁闸门让我把车子开进去,我常常看到车夫在为那辆开蓬“黑豹”打腊。

  车夫对我说:“全城只有一辆,时价十五万。”惋惜的口气。

  老黄眼睛红红的,他说:“小姐不喜欢我拿泳池开放,小姐不喜欢,我就不做。”

  他是一个不坏的人。

  而我知道什么呢?我知道她的名字叫白玉琴,她富有而美丽,而我在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病入膏肓。

  像这样的故事是有的吧。那一刹那的记忆长存。莉莉会淡出,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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