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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欢喃喃说,“那可怜的孩子,只得一个童年,就此报销。”

  志良说:“孩子有孩子的世界,大人关不住他,凡事赖出身,不是好汉。”

  “老兄,”玉欢啼笑皆非,“那是个女孩子。”

  “男女平等。”

  他们去吃了一顿意大利菜。

  席中,志良向玉欢求婚。

  玉欢说,“好好的一段友谊……”

  志良也是个聪明人,知道玉欢不打算答允。

  过半晌,他轻轻说:“你若对我有什么不满,不妨说出来。”

  “不,你很好,是我不想那么快结婚。”

  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志良不是不知道他条件不够。

  主要是家里除他以外,没有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父亲开一爿街坊式理发店,兄嫂在店铺帮忙,侄子侄女在店里长大,不打算升学,是他们叫玉欢不愿接近吧。

  结了婚,成为一家人,长期相处,是有点困难的。

  走了一年多,玉欢从来不去他家里。

  英国受教育的她做得非常含蓄,对他人从来没有任何评论,说到头,总是她不好,没有空,无耐心。不懂礼数。

  今日,终于要摊牌了。

  “志良,我真乐意与你作伴。”

  志良强笑,“婚后我们分开住,除却几个大节,你不必理会他们。”

  玉欢凝视他,“那多不公平,日久,一定有人生怨。”

  志良哽咽,“我不愿失去你。”

  “大家还是朋友。”

  那一夜,二人不欢而散。

  回到家,玉欢很快休息。

  她完全知道她在做什么。

  志良完全不符合资格。

  那天之后,玉欢便与志良疏远。

  既无前途,不如分手。

  玉欢不愁没有周末约会。

  偶而也还与志良通个电话。

  志良问起:“对面大厦四楼那家人,还在吵吗?”

  “吵,怎么不吵。”

  有时半夜起床,对面灯光灿烂,开亮了所有灯来吵。

  “还没有分开?”

  “还没有。”

  志良感慨,“我们却分手了。”

  “胡说,大家还是朋友。”老话一句。

  “公司派我到伦敦读一年书。”

  “那多好。”

  玉欢松口气,终于可以摆脱他了。

  过一个月,志良动身,玉欢推说事忙,送行都没去。

  志良在飞机场等她等到最后一分钟。

  他懊恼到极点,真不该向她示爱,一下子就把她吓倒了,为免尴尬,也只得断绝来往。

  他怀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了家。

  可是不到三个月,玉欢便听到一则消息。

  “谁,谁结了婚?”

  “孔志良。”同事停了一停,“忽然在伦敦结婚,你没收到帖子?你不是同他挺熟?”

  玉欢笑,“呵,才那么三五十天就恋爱成功了,速度飞快,可见千里姻缘一线牵这句话错不了。”

  同事看到玉欢神色自然,不像失恋的样子,才知道他们一早分手。

  玉欢回到办公室,看到桌上有张考究的帖子,却是在本市发出的。

  同事跟着来,忍不住议论:“娶的是著名茶商梁瑞筠的女儿梁丽玫。”

  玉欢也一怔。

  “梁丽玫已是第二次结婚,故岳家十分迁就孔志良,决定在伦敦搞些生意给他做,他不回来了。”

  玉欢喃喃说:“那敢情好。”

  玉欢买了一张很普通的贺卡寄去。

  想到志良向她求婚时那诚惶诚恐的表情,有种受骗的感觉。

  原来也是个厉害脚色。

  那夜约天亮时分玉欢无故醒了,她起床,看到对面大区四楼灯火通明,那位年轻的太太正在收拾行李。

  呵,终于决定走了。

  也是时候了。

  那个男人不在,孩子可能在睡觉,也无出现。

  少妇并没有十分悲伤,行李收拾好了,拎到门角放好,坐下来,喝一口酒。

  玉欢真希望她可以寻到新生。

  然后,那女佣抱着孩子出来了。

  玉欢提心吊胆,她不会放弃这幼儿吧。

  只见少妇紧紧抱住女儿,那孩子小小双臂留恋地箍住母亲额子,隔好一会儿,才让佣人抱去梳洗。

  玉欢还想看下去,可是上班时间已到,不得不去准备。

  那天早上,她觉得特别寂寥。

  走到停车场,玉欢同自己说,倘若游昌鸿来约,就答应他吧。

  她抬起头,有意外之喜,她看到那位少妇同小孩,她们也正准备上车。

  玉欢不顾一切上前招呼,“出门吗?”

  少妇转过头来,见是陌生人,有点惊奇,只得颔首。

  “孩子也去吗?”充满关切。

  少妇点头,“是,与孩子到温哥华探望外公外婆,可能住上一年半载。”

  玉欢松口气,像看长篇小说看到结尾,十分满意。

  可是,“你先生呢?”忍不住问一声。

  那少妇不以为件,只是冷漠地说,“我们分开了。”

  玉欢忽然安慰她:“假使经济不成问题的话,单亲家庭并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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