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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我说:“不要骗自己,你入行才一年多,要你终身在写字楼中渡过,不是开玩笑的!”

  她反问:“终身在精品店与茶室中渡过,难道又能技冠同侪?”

  “舒服呀!”我理直气壮。

  “很闷的。”

  “闷?这么多太太小姐,从没听说有谁闷得生病的。”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她有点气,“别老插科打诨。”

  “是是是。”我连忙正襟危坐。

  她又“噗嗤”一声笑出来。“谁嫁给你,倒是很有福气,你很有生活情趣,一张嘴又能言善道。”

  我无奈地分析她的心理,“你怕将来日子不好过,怕云七把你冷落在闺房。”

  她点点头。

  “那也不必流落办公厅,看你身边也有点积蓄,如果你肯洗尽铅华,跟个小医生小律师,提拔提拔他,做个归家娘,也不是太难的,有先例证明,都很成功,对方学识人品过得去,生活平淡而朴实,但也十分安定,可以过几十年。”

  她沉默良久,我这一番话,显然打动了她的心。

  “我也想到过。可是他的家人……”

  “屋子是你的,开销是你的,你替他家人怎么想,谁不耐烦谁来接受好了。”

  她说:“等于变相的买一个丈夫。”

  我很意外,以她的社会经验,何必斤斤计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条路如何走法又有什么相干?

  我问:“你是那么认真的一个人?”

  “你不相信?”她问我。

  我摇摇头:“你想得到的是十全十美的婚姻,太贪心了,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再想想清楚。”

  “你刚才说的哪个办法……行得通吗?”

  “那个办法不是我发明的,”我笑说,“已是社会上一种现象,别装得那么天真,我不是云七爷,咱们是真金白银的朋友,可人。”可我痛剿林可人。

  “你也有缺点,你的毛病上锋芒太露。”她很气,“出口伤人,不留余地。”

  “你又不见我对莲达那样。”我提醒她。

  “祝你娶一个莲达那样的老婆。”可人孩子气地诅咒我。

  我很认真,“她会是一个好旗子,比你好多了,可人,云七爷娶你,才自寻烦恼。”

  “话怎么可以这样说?”她恼怒。

  “真的,莲达多好应付,摆几十桌喜酒,租套婚纱,在美孚新村找层三十五平方米的住宅,到日本兜个圈子,便可与她成家立室。跟你在一起,那还不倾家荡产,筋疲力尽?”

  “不要这样说好不好?”可人给我飞一个白眼。

  还不是媚眼呢,我的心先酥了一半,一个女人长得美,已经得到上帝最大的钟爱,人士的道路即使比常人崎岖一些,也是应该的。

  她对我很好,好得没有男女私情存在,女人是很奇怪的,仇人多,心腹也多,认定了一个人是她朋友,瞎七搭八什么都说,等到翻脸成仇,一箩筐一箩筐的把柄落在人手。男人不是这样的,男人对朋友很客观,绝不会在这种地方死细胞。

  像可人,莫名其妙地把我当知己,难道她不怕我把她的秘密泄露出去?我眯着眼睛看她,是因为我的社会关系不良好?不足影响她的地位?她错了,防人之心不可无,等她成为名流夫人,她就知道了,我可以在小报上出卖她。

  我甩甩头,可人这个女人有一种引人为她犯罪的力量。我一向是个最平和斯文的人,现在为了她,升起无穷的想象力,甚至要与小报打起交道来。

  可怕,可怕。

  “你在想什么?”她探向前来。

  我温和的说:“在想为什么不能得到你。”

  她嗔说:“你才不会这么想。”

  我微笑,“别太放心,我也是男人,尽管胸口无毛,男人还是男人。”

  “去你的。”她笑。

  我看看手表:“我要告辞了。”站起来。

  “请告诉我,我会不会做一个好的家庭主妇?”

  我毫无犹疑的说:“可以,当然可以,可人,你是一个天生的戏子,演技一流,看你一年多在办公室中的表演,足以得到一座金像奖。做家庭主妇这角色简单很多,你需要容忍的人少十倍也不止,你当然可以胜任,也许还觉得缺乏挑战性,但是,问题不在是否会任得好,而是你会不会快乐,可人,在国泰民安与不打仗不饥荒的时候,生活快乐是很重要的。”

  她怔怔地听着。

  我叹口气,拍拍她的脊背。

  “你真了解我。”她说。

  “是的,我喜欢你。”我坦言不讳,“不过我真的该走了,聪明人不是拿得一手好牌的人,而是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离开牌桌的人。”

  “我明白,像我们这种人,交朋友不容易。”

  “别借故发牢骚,”我笑,“这年头无论谁找朋友都不容易。”

  我走了。

  萍水相逢,这社会上什么样的人都有。

  过没多久,可人告了很长的假,停薪留职。

  总经理还惋惜得很呢,口口声声说快要升她的职,并不知道她来我们这里只是过渡歇脚。

  我想她是不会回来了,意料中事。

  打那时候开始,写字楼里的男同事一个个像是睡眠不足似的,闷得直打呵欠。

  可人在的时候,为了要留给她一个好印象,谁都打醒精神做人,她走过的时候,大家会吸口气,把发胖的胃缩一缩。有时也会故意打条新领带,好让她看见后投来一个赞赏的神色。

  公司里有个美女,大家的情绪不一样,现在美女走了,天又多雨,成天价灰暗,一副祸不单行的样子,人人昏昏。

  我也觉得闷。

  莲达咕哝,“那个位子是难做,三煞位。”

  “什么三煞位?”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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