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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随即一怔,笑?我怎么会笑?我已经大半年没笑了,怎么会笑得出来?呆在路上吓倒自己。我痊愈啦?连忙摸面孔摸身上,真的,不知不觉连伤口也找不到,我惆怅的想:怎么搞的,不是有人一辈子为另一人伤怀吗?我竟没有资格做那样的一个人,大概是情操不够高贵的原因。

  八月六日:经过宠物店,进去看鹦鹉。

  都还小,毛色不够鲜艳,也不懂说话。

  不过这次决定教鸟儿说恭喜发财以及长命百岁。

  店主叫我看他养的一只红嘴绿鹦哥。

  非卖品,他骄傲的说,会说许多话。

  它实时向我吹口哨,并且嚷:“你是我的生命,你是我的灵魂。”滑头得跟时下少年郎没甚分别。

  我说改天再来看。

  还是喜欢白鹦,羽毛松起来,露出里面的粉红贝壳色……想起陶陶,不禁恻然。

  下午去拆石膏。脚步仍然软弱,需要当心,我仍决定用一双拐杖,无论是什么,有所扶持总是好的,医生亦不反对。

  八月八日:有信件嘱我去见工,并不是理想的那一份,但前途比那份高薪水的工作为佳。做公关,过了三十五岁很难再有什么进展,所以还是老本行干推广的好。

  我立刻到琴吧去宣布好消息,走到他门口才提醒要控制自己:还没有找到事情呢,明天才说吧,犹疑一刻,才打道回府。

  是夜精神紧张,辗转反侧,难以人寐,又怕闹钟不响,终于在深夜才朦胧入梦,天微亮又醒来。

  我刻意打扮。见工是最残忍的试验:在十分八分钟内要造成一个好印象,第一印象一旦形成,很难改观,叫人改观便等于叫人认错,你认不认识肯识错的人?我不。

  我穿上浅灰色的套装,珍珠色衬衫,杵皮手袋及鞋子,斯文的肉色袜,淡雅化妆,配合到好处,光亮干净的头发。

  我悲凉的想:因见工见得太累了,也许结婚时都未必打扮得这么好。

  我准时出发。双目有点涩,睡眠不足与紧张往往会使隐形眼镜造成更大的负担。

  我在会客室内等候约见,不住的低声清喉咙,轮到我的时候,以最佳状态进入会议室,面带微笑,步态轻盈,姿势自然,智能兼具潜质,连我自己都为这表现喝彩,单是外型便值七十分,这样的人才会找不到工作?我似忘记自己在昨日还用着拐杖。

  会议室中一行四位考官都觉得满意。问我几个问题,我对答如流,因此我争取到二十分钟见工时间。

  退出会议室时怀着八成希望。在街上抬头一看,但见万里无云,是好天气中的好天气。

  身边有个人说:“哈啰!”我转过头看,是个英俊的西装青年,眉梢眼角有点像行方,相由心生,他们这般人的学历、职位、收入、心态、性格,全差不多,是以相貌也接近起来,不是稀奇。

  “你好。”他又说。

  西装笔挺,配件无瑕可击,但是我已经长大了,我连微笑都没有露。

  “我们很快要成为同事了。”他又暗示。

  呵,原来是这样,所以预先来搭讪。

  “你以前是哪家公司的?”

  我只得说:“爱皮西推广公关。”

  “啊,那间,那洋老头特别的刻薄,很难做的。”

  我被他说到心坎里去,“是呀。”我冲口而出。

  “我们这里不错,刚才我老板同我说,十定有九是打算请你过来帮忙。”他说话玲珑,也直逼行方。

  “真的?你老板是哪一位?”

  “就是刚才见你的高太太。”

  “啊,是那位漂亮的太太。”

  “工作能力是极高的,”他说,“人也和蔼,说不定我们会在同一组里合作。”

  这个年轻人不坏,没有在背后批评老板,况且那又是一位女老板。行方也是这样,人很大方。

  他们这一类年轻才俊,在表面看来,都很可爱,深切的了解一下,便会发觉欠缺内涵及灵魂。吃过一次亏,我都怕怕,无论如何,不会与同类型的人再发生进一步的关系。

  我还是很冷淡很客气。

  “来,去喝一杯咖啡如何?”他语气很怂恿。

  我摇摇头,“今日我约了人了,”声调充满真的遗憾,其实是演技精湛,“改天好不好?”

  他略为失望的耸耸肩,我叫了街车回家。

  我打算去琴吧,告诉琴这个好消息。但马上又改变主意,等到成功再说吧,不要孩子气,等到成功的时候,才轻描淡写的同他说:“我明天要上班了。”越是成熟的人,越把成就看作等闲事,这才算得有型。

  于是我叫出租车驶往购物中心,忽然之间心情好得想添几件衣裳。

  我看中一条布裙,式样再普通不过,束腰、大圆领、栖裙,记得吗?是咱们小时候看阿姨她们穿过的样子,五十年代最流行的款式,到六十年代迷你裙崛起,女人个个穿童装般无线条无韵味的直身裙,我就一直怀念有腰身的长裙。

  这条裙子我非买不可,事关我幼时甜蜜的回忆,太温馨了,那时候的世界多么明澄,美金一对五,本市人口只有三百万,浅水湾头尚没有快餐店烧烤炉……

  穿上它,梳马尾巴,配平跟鞋,活脱脱就复古,值得呀,才花小小的代价。

  我在店里足足磨了两个钟头。

  回到家,电话铃响个不停,我一接过,那边便说:“这里是君子贸易行人事部,我们决定聘请你,请问阁下最快可以见时来报到?”

  我一颗心完全放下来,天亮了,我转运啦。

  我镇静的说:“后天星期三如何?”

  “好,上午九时见。”他们挂了电话。

  我欢呼一声,舒畅的倒在床上。好了好了,大女人不可一日无权,小女人不可一日无钱,根本问题解决,其它一切易商量。

  况且刚才不是有男人向我塔讪吗,最重要是知道自己还有吸引力。

  这下子可以去琴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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