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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我笑了,再也不肯置评。你让我批评我真正不屑的人,我是不肯的。既然这样不喜欢郑太太,更不想开口。

  到了家我自己上去。

  我太急于上班,又没有当中开胸的衣裙,此刻再也不能穿套头衣裳,惟有向珍妮借。

  衣裳是好衣裳,尺寸也对,不知怎地,腋下都有汗迹子,残掉的香水脂粉味都留在领口上,我叹口气,只好出去自己买。

  石膏过大半个月便可拆掉,暂时只好一只手做事,同事们纷纷在石膏上签名留念。

  正当我要忘记整件不愉快事情的时间,郑太太又冲上办公室来。

  那一日老板在我房中,我正打醒十二分精神在敷衍他,该微笑时咧开嘴,该叹息时皱眉头,久不久哦哦连声,每隔数百秒钟点一次头,一侧耳便听到体内细胞加速死亡的沙沙声,正不耐烦他怎么十五分钟尚无离去之意,女秘书搭电话进来说,外头有郑太太要求见我。

  我立刻用粤语说:“叫郑旭初把她带走。”

  老板问:“那是谁?”

  “没有谁,朋友约我午饭。”

  他立刻借题发挥,“你们这些小姐,就成日挂着什么地方吃,什么地方穿……”

  话还没说完,房门已被人推开来。

  门外站着穿粉红色衣裤的郑太太,她气咻咻地把着门柄,双眼瞪着我。

  人大班一见她便无可奈何的说:“你的朋友已经上来啦。”他识趣地站起来,“你们这些女孩子……”对外国人来说,只要穿裙的便是女孩子。

  洋人避出我的房间,我想叫人,已经来不及,郑太太把门一关,随手反锁,我恼怒,立刻唤人按铃,她要来抢我手中的电话,被我一手挡开。

  我大声叫女秘书:“快找人来开门,必要时召警。”

  听见召警两字郑太太惊慌起来,她说:“我只不过要同你说几句话。”

  “你有什么资格跑上来妨碍我的自由,滚出去!”

  房门外经过一番挣扎,终于打开了。

  郑旭初与秘书一起冲进来。

  “走!”我挥着双手说,“两个人一起走,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们两个。”

  郑旭初一味道歉,拉着他妻子走出去。

  郑夫人还在挣扎,掉了一只粉红色鞋子在我房间。

  这个神经病女人!我一脚把那只香艳的鞋子踢出去,动不动找人开谈判,便是十三点,不用官来判。

  我怒火中烧,不停在房间里踱步──我该怎么办?去告诉上级?怕只怕白白使人看不起我,就此罢休,又不知道这女人见时再上来。

  等到郑旭初再在我面前出现的时候,我反而冷静下来。

  他满头大汗,不住用手帕抹汗,面孔涨得如西红柿,见到我像是有口难开,手足无措。

  真可怜,我虽然皱着眉头,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责备他。

  过很久,他抬起那只鞋子,结结巴巴说声“对不起”。

  我说:“公司这上下恐怕已经沸腾起来,一宗又一宗接着发生这种事,我们是不是有深化大恨?”

  他忽然说:“也许她察觉了,我对你有说不出的好感,也许瞒也瞒不住,她完全知道。”

  轮到我惊讶。

  我急急说:“快点走开,不要再来找我,我麻烦还不够多吗?”

  这个时候珍妮匆匆走过来,一边叫:“你没有怎么样吧──”一眼看见郑旭初,“

  你还在此地?你还害得她不够?告诉你,公司并不是那么喜欢职员闹桃色新闻,这对她前途大有影响。”

  我坐下来,“我真倒霉。”

  郑旭初只得低着头走开。

  珍妮说:“来,吸支烟,可怜,今年流年不利。”

  我灰头灰脑的余坐在椅子上,今后非得避开郑旭初不可。这次郑太太闹上来,大概是为着她丈夫对我过份殷勤,管接管送的缘故。

  珍妮讪笑着:“我这个人,就是爱贪小便宜,搭顺风车一次两次的出毛病,下次还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低下头,“我想转工。”

  “别开玩笑,谁不知道营业部那个缺是你的,十一月份佛烈史东一退休,你就荣升,此时离开,你就白挨五年。”她开玩笑,“我跟你这么久,就是望你这下子跑出来,你不能放弃。”

  “可是你看我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你此刻一走,益发显得做贼心虚。”

  “我头痛。”

  “他怪不得你,我让你静一静。”她离开我。

  我用一只手托着头很久很久,另一只手在石膏中。

  当日我不敢与同事一起下班,我不想他们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郑太太是这么奇怪的一个女人,她甚至不能忍受丈夫同女同事多说一句话,这种人的精神何其痛苦,她岂能铲除世上所有女人。

  我猛地抬起头来,车子的煞车被人锯断,与郑夫人的妒意有无关联?“还不走?”有人推开我的房门。是老板,他一向算是关心我的。

  我乏力地笑。

  他坐下来,“珍妮都跟我说了。”

  我先是一跳,随即感激她。

  “那与你都无辜。”

  我冷笑,“他无辜?”

  “怎么,他故意害你吗?”老板诧异。

  “谁知道。”我激愤的说。

  “你放心,公管公,私管私。你且回去休息吧。”

  我只得打道回府,明天是另外的一天,非得厚着脸皮去应付不可。

  那夜我做了许多恶梦,半夜醒来,石膏内的手臂奇痒难搔,恨得巴不得敲碎它。

  老郑今天把话说明白,他对我有特殊好感。办公室罗曼史一直是存在的,寂寞枯燥的工作使人过度渴望获得安慰,女秘书同上司,同事及同事间,都有眉来眼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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