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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骥又找到了春天,对他来说,所有的约会都带来明媚的阳光,新面孔新人事,于是他又雀跃了,在桃红柳绿间漫步。

  橡皮为心肌的人,幸运的人。

  我这个运气较差的人在宿舍中,搔破头皮。

  一直没见到七弟,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的手,插在之骥的臂弯中。

  是的。

  之骥。

  之骥的臂弯。

  破镜重圆了呢。

  我看见这种情形,脑子里轰一声响,七窍完全封闭,一句话也说不出,嘴唇如铁皮一般,再也不能够自由开合。

  我不住的同自己说:“没有这么严重,这个女子,我认识才不过数月,况且一直知道她是之骥的情人。”

  我的自制力不够。自小我不是个懂得控制情绪的人,七情六欲都在面孔上,叫人看得一清二楚。之骥比我麻木,没有敏感度,但看上去却较为镇定。

  呆半晌我终于过去,说一声:“好吗?”在这一刹那,我希望自己是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

  我垂下眼,谁知七弟放下之骚的手,过来站在我身边。

  她说:“我有话同之骏说。”

  之骥恍然说:“啊,是,你们是见过的。”他走开去。

  七弟仰起头,“怎么,生气?生我气?”她微笑问,“笑我没出息2”

  我不出声,过半晌我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叫我再往前一直走,寻找更绿、更广的草原?算了,我根本是一匹劣马。”

  她讽讪着自己,忽然伸个懒腰,看上去仿佛大功告成的样子,实则上一双眼睛把她的心事和盘托出,显示着深切的悲哀、无奈以及委屈。

  我的声音更轻,“为什么?”

  “为生活。”

  我摇摇头。

  “为了惰性。”

  我再次摇头。

  她出力地寻找答案,终于讲实话:“我爱他。”

  “他?”

  “看他多么英俊潇洒,会得玩,具生活情趣,风流体贴,有什么不好?之骥是个最乐观最直接的人。”

  “他并不爱你,他甚至不懂得你。”

  “我并不想得那么远。”她拒绝知道。

  我想她是知道的,还有什么人能比她自己更清楚。

  她微笑,嘴角有说不出的苦涩,“我们快要结婚了。”

  “七弟,这是终身大事,你不可能累成这样,我不相信你找不到更好的,我——”

  之骥过来,“什么事?之骏,你不是跟你未来大嫂在起争执吧。”

  我把半截话吞到肚子里去,像是咽下一大口粗盐,不知怎地,双眼红了,也知道实在不像个样子,别转身就走。

  背后听见之骥讶异地说:“这之骏可是怎么样了?平常是极得体的一个人,人人都喜欢的。”

  我心灰意冷的回宿舍,打算一辈子住在这幢近郊的灰房子内,永不涉足外边的世界。

  那夜喝水一失手,把一只用了十多年的瓷杯打破,拾起它的时候,心痛欲裂。碰巧有人经过,很随便的置评:“不要紧,现在有种从胶水,什么东西都可以在十秒钟内补好。”

  是吗,只要十秒钟?多么好。什么东西都能够补?我抬头,面孔上带着愚蠢惨痛的询问。

  那穿三个骨牛仔裤的女孩子爱娇的耸耸肩,“什么都可,除去破碎的心。”

  她摧毁我的希望,挥挥衣袖而去。

  我与杯子的碎片一起坐在地上良久没动。

  等我站起来的时候,我决定参加之骥的婚礼。

  婚后他们与爹妈同住。

  家里得一乱字。乱得不可开交。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把新房内装修完全拆掉,摆新的家具,据说是黑白灰三色,是之骥的主张。

  母亲同我说:“我真困惑,不知道这一个是不是真命天子。”

  我更困惑,房间嫌小,因此把我的储物室都打通了,还是觉得不够大。

  父亲问要不要在楼上租一层,照样可以天天派人上去收拾煮食。而婚礼迫近。

  七弟像个没事人似,照样上下班,面孔上露出一派“当然我什么都不必管,不然何必嫁人”神色,而之骥是个天字第一号闲人,他最喜欢做这种琐碎的事,他们俩真是天生一对。

  我问七弟:“一切都准备好了?”

  “是,婚后就享福,”她淡淡说,“什么事都有公婆照顾,除了上班以外,我只用管吃喝睡。”

  我不响。她也该休息了。

  “你呢?”她问。

  “我在向新加坡大学申请教席。”

  她一呆。

  我双眼看着远处,“听说那是个好地方,人情味很浓,斗争没那么激烈,又是华人社会,适合我。”

  “为着避开我,划不来,”她逼近说。

  “对旁人来说,很少有划得来的事,”我礼貌的答,“在旁人来说,一切等于一加一那么简单,你不该嫁之骥,我也不该逃避他乡。”

  她完全明白,这么聪明的女子,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她走开了。

  太阳落在我身上,我比什么都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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