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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你不是我男朋友?”她也忽然花巧了一句。

  我说:“此刻你男朋友正在舞厅,闷了个半死。”

  “别的男人说这话,我不相信,你说这话,我倒相信。”

  我奇道:“你倒跟我妻子一般相信我。”

  “你结了婚的人,就不该到处走了。”她说。

  “你知道我是结了婚的,是不是?”

  “登记册上!护照上写得明明白白,怎么会不知道!”

  “啊,这样危险人物,你还跟我出去?这可不是疯了?”我笑。

  “你还是在舞厅多多享受吧,我那些帐不赶出来,就糟糕了。”

  “是,玫瑰,多谢陪我这无聊的人说话。”

  “别客气。”

  我们挂了电话。

  那班香港男人瞪着我。好笑,我也是香港男人呢,我到桌子旁又喝了点酒,身边的小姐默默的微笑。她也有她的故事吧,误堕风尘的故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只除了我,我的缺点是老子太有钱了,简直创造不出故事来,所以尽可能缠着玫瑰,以便年老的时候,可以有一段往事,可以回味的。

  喝完了酒我要走。

  他们硬要我送身边的小姐回家,我想不答应的话,简直没完没了,索性答应了。她的家住在什么巷什么弄,不是好地方,倒是十二分清静,日式的矮房,我送她到门口,她捏着手皮包,有点不好意思!我可是真把她送回去了。

  我从口袋里摸出廿块美金,打开她的手袋,放了进去,我说:“你不收,就是生气了,我不是瞧不起你,你没道理白陪我。”

  她忽然咪咪的笑了,“陆太太真是位幸福的太太。”她说。

  我也笑,坐原来的车子回酒店。陆太太之有资格做太太,是因为她明白我。

  回到饭店,我去敲副总经理的房门。

  玫瑰来开门,身上一件丝的和服,七彩斑斓,几千几万种花样,松松的,以一条腰带扎在腰上。见到我,她没有诧异,读过书的女人是不同的。

  我没有招呼她,我静静的坐在她的椅子上。

  她看着我,不说什么,坐在地上。

  我看看她很久很久,她的五官,她的头发,她的身裁,她的姿态,很久很久。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后来看得够了,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去了,觉得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就站起来,回自己的房间。

  奇怪,躺在床上,居然心安理得,一点难受也没有,就痛痛快快的睡看了,像个孩子似的。

  第二天起来,我整理好所有的行李,回香港。电话订了班机,我叫待役来拿行李。

  玫瑰却在楼下大堂等我,丝衬衫,白裤子,指挥侍者把我的行李搬上她的车子!看样子,她打算亲自送我到机场了。这个人,这个不可多得的人。

  我上了她的车,在车子里她一句话也没说,脸上的表情是隐约的,看不清楚的,我默默的叹口气。

  到了机场,她把我送进闸口,她把一切都照顾得如此完美,多么能干的女人,从头到尾!她没说过一句话。

  到最后,我轻轻的移过她的肩膀!我轻轻的抱住了她。

  她让我抱着她一会儿,然后我们松开了。

  她的身体柔软,一如我们跳舞的那一夜。

  我发觉她在微笑,一个憔悴而完美的微笑,她的憔悴全回来了,如我第一次见她,她在饭厅独自吃饭一般。

  我没有说再见。

  我打了个长途电话给妻,我简单的说:“飞机最多两小时就到。”

  然后她走了。

  以后我来台北,总还可以见到她吧?有这么一个开始,谁会晓得以后的事呢?然而我是一个奇怪的男人,我想我是不会再来找她了。

  在飞机上我闭着眼睛睡觉,空中小姐说我的公事包漂亮,是啊,纯鳄鱼皮的薄夹子,七百六十多镑,伦敦邦街买的。

  到了机场,只有司机来接,老王是看着我长大的。

  我皱眉头,“太太呢?”

  “太太说热,不出来了!”他笑嘻嘻的,“我来也一样啦,少爷。”

  我不响,坐上车子。

  老王笑问:“少爷有没有艳遇?”

  我不出声。

  “少爷出门,连牛肉干也不带一包来给我们下人,少爷最规矩,说公干,就公干,其他什么都不理,少奶奶什么都不必操心。”

  老王唠唠叨叨,唠唠叨叨。

  她叫玫瑰,

  她叫玫瑰。

  ……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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