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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家力一怔,“好,修妥与否,我一定送回来。”

  他给她一张收条。

  “请问贵姓?”

  少女答:“我叫周秀山。”

  家力取过电脑告辞。。

  少女送他到门口,在黑暗中大眼睛闪闪生光。

  极标致的女孩子,但这种少不更事型并非陈家力那杯茶。

  他叮嘱她:“小心门户。”

  回到货仓,他把手提电脑放工作桌上。

  本来想第二天才开工,可是忍不住动手拆了开来。

  他对于电脑内部组织了如指掌,实在有天份,什么是什么,一清二楚,一下子把记忆部份拆下来放一边,再迅速修补其它零件。

  壳子烂得一塌糊涂,字盘不值得花时间修理,配上同款的也就是了。

  这部三年前出产的手提电脑有何出奇?物主为何要花金钱修理?

  他把记忆零件放进自己的总电脑内。

  荧幕上出现“密码”字样。

  家力有密码总匙,难不倒他。

  可是,窥秘不是正当行为。

  不过,周秀山已把电脑交给他,当然由他全权处置。

  他需检查所有零件。

  一按钮,荧幕出现一行字:“这是我第一个长篇小说,C”家力大奇。

  原来是一部长篇小说的底稿,怪不得那样珍贵。

  C是谁?

  一定是周字的英文缩写,那大眼少女会写小说?真看不出来。

  家力接上打印机,决定把小说原稿印出来再说。

  他听过许多写作人把原著卡在电脑里报销的故事,真可惜。

  为什么不写一张印一张呢?

  累了,他揉揉眼,拉开折床,躺下去,进人梦乡。

  第二天,咖啡壶自动由时间掣开动,香气扑鼻,收音机响起来,陈家力睁开双眼。

  他伸一个懒腰,起床。

  电子邮件里有同事殷殷问候。

  ——“好吗,我们已到直布罗陀,希望你也在,任志长等人”

  家力斟出咖啡喝一口,笑笑。

  他打开报纸看当日头条。

  忽然想起那部长篇小说。

  打印机由他亲自设计,接到复印机上,一式两份,已经订装妥当。

  相当厚,真是长篇,颇有份量。

  自然,一本小说的份量不是指纸张重量。

  本想放在一旁,但一眼已被第一句吸引住。

  “妈嫁那年,我才七岁”。

  什么?

  家力再读一遍:“妈嫁那年,我才七岁。”

  他的鼻梁中心,像是被人大力击中一拳,突然而至的酸痛使他落下泪来。

  他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

  这个C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世?

  不不,不可能,当然纯是巧合。

  他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一把脸,斟出一杯黑咖啡,双手颤抖,翻开原稿阅读。

  陈家力生母改嫁那年,他正好七岁。

  父亲病故才一年,后来,他知道是因为经济情况欠佳,母亲有她的苦衷。

  自此他变了哑巴,三天不说一句话,低着头,怕别人看到他倔强的眼神,静得象不存在一样。

  所以相安无事地生活到十一岁。

  然后,他要求寄宿读书,母亲马上答应,象是正中下怀。

  寄宿的头一年他长高了十公分,重了十公斤,脸色红棕,放了学留在操场上打球,功课也大大进步。

  别的同学想家想得流泪,他至为诧异,怎么可能,对他来讲,家是羞耻的牢笼。

  中学毕业之后他顺利考取奖学金升上大学,好几年没有回家。

  那不是他的家,父母,也不是他的父母。

  成年后的陈家力努力把不愉快的记忆在日常生活中隔除。

  他一直很成功,直至读到这部小说。

  主角的处境比他更苦,他在字里行间找到许多共鸣,眼眶好几次润湿。

  文字的魅力真正伟大,能叫一个成年男子落泪,谈何容易。

  年轻的C何来这种功力?

  电话铃响了。

  “书呆子会所。”

  “书呆子,我是周秀山,”声音焦急,“电脑修妥没有?”

  这么心急?说好三天交货呀,时限未到。

  “已经十二点了,有进展无?”

  不知不觉,好几个小时已经过去。

  家力答:“黄昏给你送来。”

  “喂,”那周秀山抗议:“什么叫黄昏、晨曦?说出一个正确、科学的时间可好?”

  “五点半左右。”

  “我在家等你。”电话啪一声挂断。

  小说是她写的吗?

  吃过午餐,家力把手提电脑彻头彻尾整理好,最后把记忆系统归原。

  一切象新一样,粗心点根本看不出来。

  就像陈家力,谁会知道他没有童年,看上去,他同所有一心向上的有为青年没什么不同。

  傍晚,他赶到宁静路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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