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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时间过得太快。”我唏嘘,“小东竟进了大学!”

  “这幢房子是香港硕果仅存的旧屋,明年也要拆了。”

  我只好点点头,感慨得要命。

  我们上车。我把车子向浅水湾驶去。

  小绵撩撩头发,笑说:“以前去浅水湾算是贵族玩意儿,现在香港人只有中下层才坐车到沙滩去游泳。”

  我诧异地问:“有钱人呢?”

  “驾游艇快艇出海去呀,”她笑,“避开人群,把船停在港,滑水、野餐,不晓得多够劲。”

  我说:“你想必也认识这样的男孩子吧?”

  “不认识,”她说,“所以光棍至今。”

  “我也追求不起这样的女孩子,所以频频失恋。”我笑。

  她似乎很了解,“小珉,做男人到底又还好一点。”

  我不响,车子已经驶进浅水湾道,这条美丽的路。

  “看,影树。”小绵说。

  “我看到。”

  中国红与玫瑰红,燃烧树顶,大火大火,轰轰烈烈,张爱玲口中的野火花,如此的灿烂,义无反顾的哀艳,如殉情者的血。

  小绵说:“他们说火奴鲁鲁的威基基美,但不过只有棕搁,单调得很。像吉里、巴哈马斯、百慕达这三个地方,实在又是老人才去的,去等死,”

  “完全赞成!”我由衷地说。

  车子到了浅水湾,我们更衣下沙滩。绵绵笑,“瞧惯三十八寸胸的鬼妹,现在你眼睛受委曲了。”

  我也好笑。

  她永远是这么明快轻松,这可爱的女子。

  我问:“你在英国念什么?”

  “艺术。”

  “上帝。”

  “所以我在做设计工作,不需要上班。”她笑。

  “艺术家。”我羡慕的说。

  她特有的气质,一举一动都秀丽异常,我早该猜到。

  “你是科学家。”她指一指我。

  “谁都可以做科学家。”我没好气,“不需要有天才。”

  “爱迪生呢?”她调皮的问。

  “只有一个爱迪生。”我说。

  她说:“也只有一个毕加索。”

  我们俩一齐笑。

  “嗳,你有恋爱过吗?”我问她。

  “好几次,没成功,每一次都像死里逃生。”她的表情有点苍白,“目前我非常用心工作。”她看看我,“你呢,小珉?”

  “开头不是真的,只是到处玩,然后有一次是呕心沥血的。我在暑假遇见她,辗转反侧,没有法子忘记她的倩影,圣诞本来她要到多伦多来,但临时爽约,我赶两千哩路去萨斯既吐温看她。”

  “呵。”小绵听得入神。

  我叹一口气,“我没有钱搭飞机,火车票都买不起——”

  “你是怎么去的?”小绵惊问。

  “搭顺风车。冻死我也要去,穿足四条裤,在公路上截顺风车。同学们都发誓我再也不回学校,真会倒尸路上。你永远猜不到雪有多深。”

  “你见到她吗?”

  “见到了。她终于跟我回多伦多,我们——我们同居三年。”我看她一眼。

  “现在如何?”

  “她嫁了一个大地主。”

  “可怜的小珉。”她拍拍我肩膀。

  我说:“我一定很爱她,呵,绵绵,那场风雪……像是得不到她情愿死的选择。”

  绵绵温柔地垂下眼睛。“我喜欢听男子说他们的爱情故事,一往情深,分外动人,女人的爱情都是小题大做,夸张的,女人爱念泛滥,没有恋爱,没有存在。”

  “谢谢你,绵绵。”

  她叹一口气。

  “你常到欧陆去吧?”我问,“你打扮非常脱俗。”

  “白色,”她挥挥手,“永远只穿白色,毫无想象力。”

  “绵绵,你与小时候不一样,那时你只是常人眼中的甜姐儿。”

  “十多岁哪里会定型,性格要慢慢才成熟,像好酒在地窖中转醇。”她笑。

  我们漫步沙滩。

  绵绵的脸颊渐渐晒红。

  “我对欧陆不熟。毫无疑问,文科该选在欧洲念。”

  “都一样呢,”她深呼吸,“只要当事人快乐。快乐是一样的。”

  我拾起石子扔下海。

  我问:“你快乐吗?”

  “有时候是,有时候不,跟一切人一样,上落很大。”

  “可是我觉得你的情绪很稳定。”我说。

  她不响,看我一眼。

  太阳把她的肩膀也晒红,她看上去是这么漂亮,一种不可埋没的欧陆风情。

  我想我实在是不可救药地沉浸在回忆中了。

  “够啦。”她说,“我们改天再来,人开始多了。

  “喜欢早上游泳?”我问。

  “是的,虽然黄昏的太阳也温和,但是看着夕阳西下,非常害怕,我情愿在中午弃太阳而去,也不愿意让太阳弃我而去——人的心理。”

  我静一下。“你相当没有安全感。”

  “我们这一代……”她淡淡的笑,“没有国家观念,家庭观念又渐渐淡薄,我们只好属于工作,在工作中寻找自我,充塞所有的时间。谁有安全感?你有吗?”

  她真是充满了解,上帝是公平的,年纪轻的女孩子有青春,年纪较大的有智慧,看你需要的是什么。

  我们出市区吃茶。

  我问:“绵绵,你真的有时间给我?别耽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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