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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过几日,情绪略为平复一点,想想精神还是寄托在功课上。一日忽收错了一封信,明明是楼上九号,却送错在我信格里,本来我可以还给分信的人,但一转念:这是个好机会啊!干吗不亲自送上去给她呢!

  于是我兴致勃勃的拿着信上楼,到了她门口,又犹疑不决,呆了很久,才敲门。她来开门。

  见是我,马上笑道:“请进来。”

  她很高兴的样子,我也自高兴起来。

  我把信递过去,说:“喏,送错了信,是你的。”

  “谢谢。”她接过信,低头一看,嚷:“嗳,是阿蔚,阿蔚有信来了!”

  后面忽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我早说不必担心,他再懒,也不能不写信给我们啊。”

  我到这个时候,才看到她身后床上躺着个小伙子,喏,就是那个,在那里看报纸,见到我,爱理不理的。

  “把信拿过来我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她说:“来,跟你们介绍——”

  我忽然很沮丧,马上说:“我……没事了,对不起,我走了。”我打断了她的话,没让她介绍那个男孩子给我。我几乎是夺门而出的。

  我知道这种举止很不礼貌,但是也顾不得了。有什么好介绍的,不外是乔治保罗彼得之类。

  但是她对我的态度倒很好,客客气气,显然没有恶感。

  我又呆了很久。

  长此以往,再住她楼下,我会变个白痴。我想了很久,想到一个绝招——搬开住,找别的地方,见不到她,眼不见为净。

  可是我在这宿舍住那么久,一声要搬,也不是简单的啊,光是收拾,就是难题,况且急急忙忙,哪里找房子去?英国的房子都是又臭又贵,漂亮的又住不起。嘿!搬家。

  我撑着下巴,想了个半天,没法子。

  有人敲门,我没好气——“谁?”

  “我。”

  “你是谁?”

  “万俟芬。”

  我跳起来,连忙收拾房间,拉正衣服,“请进。”我说。

  她进来了,牛仔裤,T恤。

  她问:“我可以坐下吗?”

  “请坐请坐。”我连忙说。

  她坐下来、“你这人好不奇怪。”

  “我有什么奇怪?”我心想,大概她的男朋友走了,她才有空下来聊天。

  “当然奇怪。”她睁睁圆眼。

  “你倒说说看。”我说,“你叫我十二点后停止打字,我不是停了吗?不吵了吧。”

  “你说我天天六点一刻起床,开水喉洗脸好大声,好了,现在我变懒人了,天天睡多一小时,你还想怎么?住你楼上,真倒了霉了。”

  我想:住她楼下,更是不用提。

  她说:“刚才方要谢你,你躲到哪儿去了?有老虎吃你似的,抓都抓不住。”

  我不响,谁叫她床上睡个男人,我瞧不惯。

  “真多亏你了,那信是我哥哥寄来的,如果不是你,换个黑心人,事不关己,一扔,那我可糟了。”

  “不会有这种黑心人的,”我说,“英国人很虚伪,越是虚伪,越要装个有礼有德的样子。哼!”

  “你那口气,倒像我二哥。”她抿嘴笑。

  “你有几个哥哥?”我问。

  “两个。”

  “就你一个女儿?”我问。

  这些哥哥也不管教一下妹妹。

  “是,就我一个女儿。”她说。

  难怪,宠坏了。

  “你喝什么?”我问,“茶?咖啡?可可?汽水?都有。”

  “汽水。”

  我给她一罐汽水。她开了喝一口,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令兄做哪一行?”我问。

  “教书,两个都教书。”她说,“一个回了家,一个从家赶来看我,两个都是讲师。”

  “了不起。”

  “什么了不起,教训起我来,不花本钱似的,骂了这样骂那样,没完没了。”

  “你那些男朋友,有没有叫他们骂?”我问她。

  “男朋友?”她睁眼,“我有什么男朋友?”

  这女孩子真厉害,如此这般赖得一干二净,比女明星还否认得快,我亲眼见着她与男朋友搂搂抱抱亲吻,才十五分钟前尚有一位男士躺在她的床上,怎么忽然之间不论否认得清清楚楚?

  我看进她的眼睛去,她眼睛清澄异常,一点破绽也没有,这样的女孩子,危险甚。

  我呆着看她。

  她还直问:“谁啊?谁是我男朋友啊?”

  我也实在按捺不柱了,这事与我无关,是她的私事,但是她先反问的,须怪不得我。

  “喏!那先头走了的一个,我见你们好好的哭了一场,那么亲热,不是男朋友呀。”

  “你神经病,那是阿蔚呀,我大哥。大哥回家教书,我不抱住他哭,我抱谁哭?你还说呢,帮他包行李,钉几颗钉子,就被你上来骂。”

  “你大哥?”我傻傻的说,“哥哥与妹妹,从来不这么亲密的。”

  “你这可不是更奇怪了,你家风俗不一样,偏不许咱兄妹俩亲热?那明明是我大哥。”她白了我一眼,“真是。我哪里变来的男朋友。”

  我一想,猛然记起来,那两兄妹的确有相像之处,两个人都这么漂亮出众,以前以为是美女俊男刚好一对,现在知道他们是兄妹,就怪不得一般的引人注目了。

  关我鬼事,可是,我偏偏心里宽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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