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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

  媚想了三天三夜,终于决定嫁给何鸿锦。

  我听到这个消息,呆在那里。

  我找了她出来,问她:“消息是真的吗?”

  她点点头,“是真的,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我心如刀割,问她,“媚媚,为什么?为什么要嫁他为填房?他的孩子还比你大,他除了钱还能给你什么?你想清楚了?”

  她侧着头,“我想清楚了。”清丽的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

  “媚媚,我是有前途的,你跟着我不会吃苦,我已经升职了——”

  “是,”她缓缓的代我说下去,“你升职了,从四千块月薪升到六千多,那笔薪水你要用来供养母亲与成家立室,还有一个嫁不出去但于你有恩的姊姊要同住,家栋,我不是对你没信心,只是人生那么短,一个女孩子的青春如此有限,我不想将时间用在等待方面。”

  “你是嫌我穷。”

  “是的,”她微笑带着无限的苦涩,“我穷怕了,自小住在狭窄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排着床,兄弟姊妹人轧人,要洗头也得排队,母亲给你一匙羹洗衣粉,洗下来的水是黑墨墨的,夏天到了,铺条席子就睡地上,地板是灰色的水门汀,家栋,我穷够了。”

  我说;“可是那些日子已经过去,现在我们两个人的薪水合起来足够组织一个小家庭——”

  “我不要下了班再去买菜,带着倦容回家起油锅煮两菜一汤,生生世世等着老板的青睐驾临到我身上,我真的畏惧清晨按熄闹钟赶公路车那种生活,家栋,我也不会快乐,我已经决定了。”

  我失望袭胸,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忍不住哭出来。

  “家栋——”她动容了。

  四年,我们走了四年,却敌不过金钱六个月来的攻势。

  我将我的脸埋在她的手中。

  我不怪她,我真的不怪她。

  钱,许多的钱,谁能抵抗这样的引诱?何况何氏尊重她,要正式与她结婚。

  象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只要略为打扮一下,穿上华服,坐在劳斯莱斯里,跟千金小姐有什么分别?还不是同样的矜贵?

  回到家中,我澈夜失眠,睡到半夜三四点起床找水喝,姊姊也没睡,她坐在客厅里。

  我根本不想回到床上,握着冷开水杯子,坐在她对面,杯子握久了,变得暖和。

  姊姊问:“媚媚要嫁何鸿锦了?”

  “你怎么知道?”

  “本市最大的新闻,谁不知道?”

  我不说什么。秋老虎的季节,夜间还燠热得很,我的额角直冒汗。

  “败在何某的手中,你也没得怨了,家栋,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换了是我,我也不会放弃。”

  我仍然不出声。

  “你知道何家的财富,不只是一只钻戒,一间楼宇那么简单……而你,你拖着母亲与姊姊这两个包袱,你还能起飞不成——”

  “别说了。”

  姊姊苦笑,“我不会说话,本来是要开导你,现在变成讥笑你了。”

  “我明白。”

  “家栋,家里需要你。”

  “我知道,家里一直需要我,”我疲倦的说:“供我念大学,等我毕业,待我升职,要我争气,家里实在需要我,生活的担子逼促我,我真觉得这条路不由我不走下去。”

  “你别抱怨了,”姊姊咳嗽一声,“做银行也算是金饭碗。”

  我仰起头长叹一声,还叫我说什么才好?

  我放下杯子,回睡房去坐到天亮。

  我照例挤公路车到中环,忙工作直到中午,托同事买了饭盒子回来,不禁将头搁在书桌的玻璃上,落下泪来,是的,媚媚说得对,熬一辈子又如何?一辈子也还是小职员,升到做经理也尚是受薪阶级,妻子要穿件好的衣裳尚得靠她自己的薪水。

  月入一万又如何?出入有辆小车子又如何,如今她可以在上流社会做何夫人,她当然要作出明智之举。

  我甚至不能自暴自弃,姊姊已向我提出了警告,家里已对我作出了最佳的栽培,当然希望我有所回报,现在就是我报恩的时候了。

  母亲也暗示过不希望我这么早娶媳妇,她怕与外人合不来,又怕我会听了妻子的话,搬出外住,剩下她与姐姐。但是母亲喜欢媚媚,因媚媚没有小家子气,但是我们当时却不知道,媚媚根本没有抱着与我长久之心,一切都不过是朋友关系,她自然乐得大方。

  本来在公司里,她的前途就比其它的女职员好,她有一股气质,懂得穿衣服,说话伶俐,专上学院的文凭,平时不大与人来往,却又很和蔼可亲,我努力追求她,也就为了这一点:她与一般的庸脂俗粉不同。

  半年前在公司的一次聚会中,何鸿锦看见她,据说完全是一种惊为天人的感觉,谣言立刻满天飞,连总经埋都要侍候她的面色。

  媚媚却可以不动声色的做下去,做到上个月底何氏向她正式求婚为止。

  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孩子。

  她好强,肯熬,上进,实在不似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孩子。

  当然,她也曾向我表达过她的倦意,她说:“我最恨侍候各层主子的脸色,工作的压力不要紧,但是老板的脸色真是受不了。”

  我并没有想到有一天可以不做,象我这样的人,注定要一生骡马,要捱到退休那一天,但美丽的女孩子一向不在此例,她们可以有机会一步登天。

  记得我与媚媚说过,“都说何某追求你……”

  我们同事都见过何某派来接送的那辆白色的劳斯莱斯。

  以我与她这样熟络的男女朋友,都没能在她脸上寻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媚媚微笑道:“连你都相信?我简直无法向小报记者否认了。”

  我还以为这富商是抱着玩玩的性质,而媚媚是个有思想的女孩子,不见得会听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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