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旧欢如梦 | 上页 下页


  “不,他也不知道有这种医生。”

  “没关系,我今夜打电话给那个护士。”

  “你还有多少时间?”我问。

  “一、两个星期。几乎两个月了。”

  “快点找。”

  “我是在找。”

  “王小姐——”

  “我的名字叫玫瑰。”

  “玫瑰,我……玫瑰,不要怕。”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说:“我自然是害怕的。当这一件事过去之后,我得的教训很大,对我将来做人,是有帮助的。你对我很好,我感激你。”

  我苦笑,我能为她做什么呢?

  “我不是……一个好女人。看到你这么好的男孩子,我很惭愧。我是罪人,即人要沉沦的,我活该。”她笑了。

  “别这样。”我说:“别这样。”

  “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她忽然问。

  “什么?尽管说。”

  “我要去教堂祷告。”她说:“你肯陪我?”

  我点点头,“现在就去。来。”

  她说:“谢谢。”

  我与她出门,向附近的教堂走过去。下雪了,雪如棉絮似的落下来,我扶着她,免她滑倒,我的把围巾借给她。

  她轻轻的唱:“……愿主将我洗,使我白超乎雪……”

  她的声音很轻柔。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如果她不可爱,她不会吸引到菲腊,如果她不可爱,她不会犯这种错。她是一个天真的人,以为总有人可以帮她的忙。

  我们走了廿分钟,到了教堂,她走进去,脱了大衣,跪在长凳前,以手掩住了脸。我呆呆的站着,看着她默祷。她的眼泪自指缝间流出来。我默然。

  她跪了很久很久。

  我把她搀扶起来,我说:“主已经听了你的。”

  她说:“谢谢你,请替我叫一部车子。”

  我说:“你要吃一点东西。我们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

  “也该吃点东西。”我说:“来。”

  她跟着我走,雪还是下着,漫天遍野的白色。

  我拉着她的手,她的手是冰冷的。

  我们在一间中国饭店坐下,她说:“我想喝点酒。”

  我点点头,替她叫了拨兰地,她倒在杯子里,大口大口的喝着。我没有阻止她,喝点酒也好,至少今天晚上她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她没有吃饭,她喝醉了。我也没吃什么,空叫了一桌子的菜。我扶着她回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希望我的妹妹不要碰见这种事。

  我没有送她回去,我不知道她住哪里,我把她安置在菲腊的空房间里。她躺在床上,跟我说着醉话。

  她说:“他没有送我那件球衫。”

  我说:“我买给你,我明天去买。”

  她说:“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我这种人——”

  我说:“你很好,放心,你非常好,什么毛病也没有。”

  她忽然问:“我过得了这一关吗?”

  我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们再想办法。”她不响。她并没有大醉。

  然后她睡了。

  我熄了灯,回到自己的房中,我拿出电话本子,把所有朋友的电话都摇遍了,我得不到帮助,而且朋友的声音是惊讶的,语气是不置信的,仿佛在这个年头,还犯这种错误,简直是愚不可及的。

  我心尽力瘁的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是的,明天又是一天,时间越来越短,她……对了,明天必需早早起来,我们去找她那个做护士的女朋友,有我陪着她,什么都比较好一点,这是一个新希望。

  我辗转反侧,把床铺弄得一场糊涂,然后才穿着衣服,勉强打了一个盹。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我跳起来,觉得口渴,到厨房倒了一杯冷牛奶喝,然后到那边房去看玫瑰,我只看到一张空床。

  “玫瑰?”我放下了杯子。

  没有回音。

  我走到洗手间去,“玫瑰?”

  没有人答。

  “玫瑰!”

  客厅桌子中央放着一张纸,两张钞票。我拿起纸看,上面草草的写着:“谢谢你,家明,应该是我请客吃饭的,谢谢你的好意,永远不会忘记,不关你的事,不能再麻烦你。祝好。玫瑰。”

  我低下了头。她走了,就这样走了。

  我奔到大门前,拉开了门,雪晴了,有阳光,地下印着一行一行的车轮迹子,脚印子,她走了,没有留地址,没有留电话,什么都没有,她走了。

  我颓然的关上了门。

  从此以后,我没有再见过玫瑰。

  我不知道事情到底怎么样。照说像她那样的女孩子,上帝会再给她一次机会。有时候我很乐观,我觉得有一天我会见到她的,一个很快乐的玫瑰,神采飞扬,笑容满面,已经征服了寂寞,开开心心的活着——她也说过只要可以解决那个问题,她会好好的活下去。

  只是我再也没有见到她,我并不知道结局如何。

  我倒常常见到菲腊,我以后没有与他说过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不想再与他说话了。

  玫瑰说得对,那是她的错,她应该负责,因为她运气不好,但无论如何,我是不想跟菲腊说话

  过了一个学期,我也搬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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