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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仍然住自己家?而你住自己的公寓?咖有分开住的夫妻?”

  “你再说下去,我就要挂电话了。”

  “好好!不说,不说,”切由你自己决定。”

  “根本就是这么一回事,谁也帮不了我的忙,终究过了一关又一关,过了一山又一山的是我自己,你们不必多说。”

  “怎么见得我帮不了你?”

  她气上心头:“你打算怎么帮我?三聘六礼娶我过门,照顾我一切?打点我将来?负担我烦恼?你会陪伴我一生?”

  我语塞。

  “无异地对我不好,然而又有谁对我更好?我并不是暖房内长大的人,这小小的折辱对我来说不算一回事,有人在背后把我剌得五孔流血,我还没打算报仇,跌倒爬起,拍拍身上泥灰,一把水洗掉脸上血污,从头来过。你少替我担心。”她挂了电话。

  我听后非常难过,我这个小小的追求者,一束花,一盒糖,只能为十五岁少女带来一点喜悦,像她那样的女子,除非着着实实能为她生活有跟妥善的安排,否则还是自动告退的好。

  我有什么力量?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

  丁香筹办古玩展览的时候,还是联络到我,叫我为她摄影,公还公,私还私,又有一点点友情,她对我是不错的,我心先酸了。

  她在泳池边“接见”我的时候,天气相当热了。

  穿着比基尼泳衣,鲜辣辣的玫瑰红闪光料子,镶捆绿色的边,她喜日光浴,但又不会晒得很里,身裁是无懈可击的,因年纪的关系,略为松弛,但更具诱惑性。

  我心中惋惜─这样出色的女性,爱她的人高攀不起,与她在一起的人不爱她,多么可惜,除了紧张的工作外,她得不到其他的慰藉。

  我想到那些丈夫赚数千元的小家庭主妇,喜滋滋买了菜回家做三菜一汤,周日麻将搓起来了,多么充实而快乐的人生。

  我坐在她身边。

  丁香身边那具残旧的小型无线电仍在播放洛史超域美丽的歌:

  “说这不是真的
  我们经历如此良多
  怎可以说咱俩已告结束
  在你将我扫在一边之前
  再想想清楚
  呵说这不是真的……”

  我轻轻说:“我来了。”

  “谢谢你来。”她温和说。

  “工作如何?”

  “维持生活而已,老板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巴不得伙计舔他的脚,我怕脏,又要面子,所以一直不算是得宠的人物,尽管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功夫来做──咦,怎么吐起苦水来了?像这次,预算不够,又要一流的摄影师,不找你找谁呢?只好以交情搭够,急起来,也不理人家是否当我朋友,先苦苦哀求了再说。”她仰起头哈哈的笑。

  我心酸,转过头去不睬她。

  “我离婚了。”

  我淡然说:“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你的摄影师,你再离十次婚也不轮到我。”

  她阴阴的笑:“我还以为你是我朋友。”

  “别天真了,”我赌气,“谁做你的朋友?我又没说过自己是骑士,我没有这种风度。”

  游泳池里的水荡漾,我的心荡漾。

  我终于问:“为什么离的婚?”

  “每个人的忍耐力都有个限度。”她淡然,“我放弃他。”

  “终于看穿她的真面目?”

  她不语,嘴角带一个非常苍凉的微笑。

  “因误解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我问她。

  “我也不过是碰碰运气,可是事实比眼见更差。”

  “你不像是个赌徒。”

  “不赌穷定,逢赌输定。”她还是微笑,“女人到了三十,不结婚是不行的,也只好赌这一记。”

  “你不会在我身上下赌注?”

  “在你身上下功夫,不叫赌,叫投资,我已经老了,只好急功近利一些,我几时才收得回利息呢?我输不起。”

  “我不怪你,丁香,我永远是你的朋友,只要你叫一声,我马上到。”

  她凝视我,一双眼睛还是那么闪亮。

  我苦笑,“我将永远怀念你的缩水毛衣。”

  她不响,过了很久,公事管公事,她说:“下星期天,你到这个地址来,我给你看展品,我想出一本特刊。”

  “知道。”我站起来,“我先走一步。”

  她领首表示“知道了”,我转头走,但忍不住再说一句:“你多多保重。”

  她微笑。

  我还没开始追求,她就拒绝了我,我在她身边打个转,便被逼知情识趣,离得远远的。

  我不知她将来打算怎样过。

  当夜我与何甲共谋一醉,何甲说:“你还替她担心呢,吃惯鱼翅,哪肯吃泡饭,嫁不去,没关系,嫁个差一点的,半死不活,那才糟糕。”

  我不语。

  说到追女人,真是伤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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