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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谢谢你,父亲。”

  “谢?”

  “你仍然关心她。”

  阮志东想了想,“是的,我自己也没想到,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我所爱的过的女人沦落。”

  父女俩轻轻走到葛晓佳身后,酒保已经看见他俩,扬起一道眉,表情疑惑,葛晓佳知道身后有人,缓缓转过头来,骤眼看到前夫,已吃一惊,再看到女儿,晓得假局已经拆穿,一时无法交待荒谬的谎言,浑身簌簌发抖,呆呆看着他们父女。

  加上已经喝了几杯,意旨力十分薄弱,悲从中来,一手松开酒杯,便嚎啕大哭。

  丹青把母亲拥在怀里,把她的哭声压抑下去,一边示意父亲结帐。

  一左一右,扶着葛晓佳离开酒廊。

  阮志东开车,丹青与母亲坐在后座。

  葛晓佳一直哭,象是要把历年来所有的不得已与委屈化为眼泪,流得一干二净。

  丹青并不反对哭,这是放松绷紧精神的良方,成年人也是人,也要让他们哭,并不是懦弱的表现,哭完了,站起来,再应付现实,又是一条好汉。

  葛晓佳本来化着浓妆,哭了这么久,脂粉糊掉,车里光线欠佳,路灯偶而投影,更显得她面孔上一搭一搭,颜色不均匀,象卸了一半妆的小丑面孔。

  丹青伤透了心。

  母亲竟这样残害糟蹋自身。

  太不自爱,人到了一定年纪,总要自尊自重自爱,怎么可以出这种丑。

  我若自爱,人恒爱之,如此简单的道理她都没弄清楚。

  她轻轻说:“事情并不太坏,你看,天还没掉下来,我们身体还健康,妈妈,你还有我,我们会得渡过这一关口,振作一点。”

  但终于忍不住,丹青也放声大哭起来。

  阮志东在前座,所有的恨事都涌上心头,他没有保护妻女,他使她们受罪,他愧为一个男人。

  这一程车,象是熬了一个世纪。

  终于还是到家了。

  丹青服侍母亲睡觉,出得房来,看见父亲躺在长沙发上,背着她。

  丹青熄了灯,倒在床上,又流了一会眼泪,才朦胧睡去。

  第二天,才好笑,一家三口,眼睛红肿似桃子,精神萎靡,坐在咖啡桌前,相对无言。

  还是丹青先开口:“妈妈,你不去上班?”

  “还上什么班。”葛晓佳老老实实作答。

  丹青没好气地看着父亲:“你呢?”

  “告假。”

  又沉默下来,每人各自喝了三杯咖啡。

  阮志东终于说:“晓佳,美东四分之一职员去了移民,急等人用,我立即替你联络,保管你可以走马上任。”

  葛晓佳不作答。

  丹青说:“我认为母亲需要休息。”

  “那么跟丹青一起到温哥华去休养好了。”

  丹青用手指在空中划一个多拉斯的符号。

  阮志东说:“我还有点节蓄。”

  葛晓佳静静的说:“算了,你那几个私己钱。”

  “我愿意拿出来。”

  丹青知道父亲这些日子为周南南女士疲于奔命,那位社交界名媛,虽然以夸耀身家宏厚著名,与男友在一起的时候,衣食住行,却全要对方负担,时髦云乎哉,只限于穿衣打扮。

  “不要。”葛晓佳说。

  “妈妈。”丹青怪她不懂拐弯。

  “晓佳,你真是又臭又硬。”

  葛晓佳说:“何必自欺欺人,我们永远无法复合。”

  “但至少让我做你的朋友。”

  葛晓佳哈哈呵呵的笑起来,象动画片中女巫出场时效果,“你用刀一下一下插我,今日忽尔又来宣布是我朋友,阮志东,你到底叫我何去何从。”

  丹青站起来,“我要出去走走。”

  “不,丹青,不要离开我,”葛晓佳转头说:“我所有的,不过是你。”

  丹青说:“父亲,不要再说了,你有意思,用行动证明。”

  “好。”

  阮志东站起来,“我这就去办事。”

  丹青看着父亲离开,只觉头痛、心跳、口渴、困倦,只想到床上去躺着。

  她用一条冰毛巾镇在额头。

  葛晓佳过来,坐在床沿,问女儿,“你有否以我为耻?”

  “永不。”

  “你仍然爱我?”

  “永远。”

  “并且原谅我?”

  “没有什么是要原谅的,母亲,我们必须互相支持。”

  “那位先生——”

  “妈妈,不要说了。”

  “我要说,那位先生,确有其人,只是一次约会之后,再也没有消息。”

  “我明白,母亲,我都明白。”

  葛晓佳怔怔地看着远方,象一个失望的少女。

  丹青的头更痛,太阳穴上万箭齐钻,她深深叹一口气。

  葛晓佳缓缓走出去。

  丹青用枕头扪着脑袋,强逼自己休息。

  她一早就知道这是一个黑色夏天,没有一件如意的事。

  起床已经很晚,丹青吞服一颗亚斯匹灵,看到母亲留下的字条:已代你向娟子告假我有事到银行办妥即返自己保重。

  一切象已恢复正常。

  丹青郁郁不乐的坐在客厅中央。

  连海明这只好耳朵都失去,丹青烦闷欲绝,屈在沙发里。

  电话铃响起来。

  丹青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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