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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不明白。你怎么无所不在?你又不是上帝。”

  “你相信上帝?”他忽然说?

  “自然,”我说:“有什么稀奇?‘在天上我还有谁呢?在地上也没有值得仰慕的。’让我回去吧,我肚子饿极了。这算什么呢?听上去你也不是一个横蛮的人。”

  他微笑,“你吃饭是什么时间?”

  我犹疑的答:“地球时间,下午六点半。”

  “还早呢,现在只是地球时间五点半,吃多了,会胃气痛。”他滑溜溜的说。

  我很气,我说:“真没想到你跟我们一模一样:没有诚意!说不定你也是地球人,在那里装神弄鬼!”

  “我不是地球人,你要不要我显示给你看?”

  我出了一身冷汗,“不要!你真讨厌!谁要看你的鬼样子?”

  他笑了,笑得很温和。

  我呆呆的坐着,我说:“其实……说说看,你有没有头?”

  “没有。”

  “我的妈!”我害怕,“没有头?有没有眼睛?鼻子?嘴巴?多数的外太空人都有几个头,又有好几只手。”

  “我们不需要,我们什么都不需要,我们没有头,没有手,没有脚,没有身体。”

  “你们是什么?用什么看?用什么感觉?”

  “用‘心’。”

  “心?只是一颗血淋淋的心?”

  “我们的心没有血。”

  我皱上眉头,是怎么样子的呢?我真不能想像,反正活不长了,索性拚了老命,看看他是长得什么样子也好。不不——还是忍受一下的好。

  “你可以看。”他说。

  我前面的墙壁忽然变得透明了,“变”得透明是因为没有窗门移动过,忽然之间墙壁变得透明了,我见到无数的星,像在伦敦看天象馆,无数的星在深蓝的天空里。

  我为之精神一爽,我说:“你们这口井实在不错啊。”

  “是,我也如此说,多年前我来过一次,那是很久的事了,”他感慨的说:“没有人相信我……后来我父亲很生气,不准我再来,可是我忍不住,人真是奇怪的,我喜欢他们,这次来,不过是找一个人谈谈。”

  我居然同情他起来,“在你的地方,你很寂寞?”

  “是呀……很寂寞,那么大的花园,可是没有人……”

  我问:“一个很大的花园里,花园里有一口井,井里是我们的宇宙。宇宙其中一粒灰尘是我们的太阳系。你的花园可真大呢。你难道不与你父亲说话?你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没有兄弟姊妹?”

  他似有难言之隐。我不便追问下去。

  我着着“窗外”的繁星点点,很后悔不懂星象,要不然记住其中一颗星,就可以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轻轻的说:“没有用的,这些星星不是在地球上可以看到的。”

  我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我诧异的问。

  “这些本事,我还是有的。”他难为情的说。

  “那很好,我不必说话了。” “请说话。”他急忙的说。

  我放心了,他原来不过是因为寂寞,所以找人说话,他倒没有找错人,我是出名的大嘴巴,最能说话的。

  我把我自己的故事说了一遍,然后说:“……后来我觉得自己是一点不缺,连手套都有两双。”

  “你很满足?”

  “是呀,我生命中缺少的东西,我不大想。现在年纪大了,我比较懂得珍惜在我身边的东西。”

  “这是好的。”

  “你既然知道我在想什么,为什么还要找一种会说宁波话的机器?”

  “因为礼貌,真是虚伪。”他笑了。

  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而且说起话来,比很多地球人有意思,如果有空,有这么一个聊天的朋友,还真不错,可惜我有那么多的事要做,我是地球人,再清高不起来的,俗务缠身,我还是想回家。我不要与他说太多,说多了,他觉得有趣,我就更脱不了身了。

  我闭住嘴,可是没有用,他早已经猜到我想的是什么了。

  我说:“真口渴,如果有一杯基尼斯喝就好了。”

  “基尼斯?”他问。

  然后在我面前,忽然就出现了一杯基尼斯。我欢呼一声,伸手去拿杯子,杯子是凉凉的,上面浮着米白色的泡沫,我尽情喝了一口。

  哈,我想,还真不错呢。

  长期的飞碟客,可不必担心物价飞涨,要什么有什么。

  我呼噜呼噜的笑。可是喝多了,到什么地方上厕所?这房间里什么设备也没有。

  喝完了基尼斯,就躺在地上,我跟地板说:“软一点,软一点。”果然那地板就软了,根本物体要变型态,是很简单的,他连基尼斯都变得出来,就很有办法了,这点小事难不倒他。我觉得我好比孙悟空得了如意金箍棒一般的高兴。

  他说:“你想的东西真多。”

  “你都知道吗?”我问。

  “多数知道。”

  我说:“不容易,人家是学贯中西,你是学贯宇宙。”

  他笑了,仿佛很高兴的样子。

  他问我:“你觉得上学好不好?”

  “好什么?天天那么冷,天天走那么长的路,到了学校,闷都闷死了,如果不是上学,你怎么捉得住我?”

  “到底你们地球人是喜欢上学的,你们学知识的方法,真是落后。”

  “什么落后!别吹牛,你是怎么学的?”

  “我不用学,我生下来就有知识,像你们生下来就有头发一样。”

  “哗,”我说:“不学而知之,上也!人人都这样吗?那倒真人人平等了。”

  “可是我说过,我那里,只有我与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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