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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国际营

  在外国念书的时候,不同国籍的男朋友多,不算稀奇,但是回来做事,身边仍然跟着英美法苏四大洲的男人,就不算是那么好笑的事了。

  我知道他们背后说得难听之极,叫我的办公室为“国际营”,我就名正言顺的做了国际女郎。虽然自问清白,而且性格开朗,也为这件事烦恼不已。

  妈妈很为我抱不平。

  她常常在亲友面前解释:“……也许性格明快,回儿的外国朋友特别多,其实他们之间很平常。”

  我往往阻止她,“算了,妈妈,越描越黑,随别人怎么说,别去理他们。”

  “有些事是不能太大方的。”妈妈说:“你不澄清,人家的话就多。”

  “你越澄清,人家的话更多。”我提醒她。

  妈妈气,“我同他们打官司。”她说:“管他们的嘴。”

  “官吃饱饭没事做,还理这些琐事?人家担心香港前途问题还来不及,你为芝麻绿豆的事儿烦恼。”

  “回儿,可不可以转一份工作?”

  “我就快要升级了,而且就在这一两个月间公布,你叫我在这个时候转什么工作?

  “—避一避那些外国人。”

  “避不开的,香港高度华洋杂处,每间公司都有外国人。”

  “你别跟他们太亲热。”

  “在同一机构内工作,大家兄弟姐妹一般,难道板着面孔做人不成?”

  “你就是笑得太多!”

  “妈妈,你别先入我罪,我有我做人的自由。”

  “就是太自由了,你不知道外头的人说得多难听。”

  “外头的人?我又看不见,我又听不到,管它呢。” 你不管我还得管。”

  “妈妈,我劝你同那些长舌妇少来往。”

  妈妈真可爱,“我自己亦是个长舌妇,我不同她们来往,同谁来往?”

  “那么你也攻击她们的女儿,说她们是千年老妖精。”

  “回儿!”

  “为什么不呢?四十多岁的女人,一个个作小白天使状,面孔化妆得似大殓入棺模样,还充其拥有弱小心灵,想假冒廿九岁零十一个半月……算了吧。”

  “你当心进拔舌地狱。”

  我不在乎,“要拔大家拔,陪我的人多得很,我顶多轮在湾仔,不知多少人在宵湾。”

  “上班去,我说不过你。”

  我笑一笑,回公司。

  公司里的人也不可爱,一个个明争暗斗,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尤其是几个拍马拍得进的小瘪三,时常超级踩人,不好应付。

  我并不是宠将,说我特别会做,我不见得,特别不会做,当然也不是,反正我会混,嘻嘻哈哈胡调,老板你不满意吗?无所谓,再做一次,反正时间是公司的,早受收买,心里不舒服,想想比上不足,比下有馀,也就算了,外头还把我当女强人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没有苦水,吐个屁。

  可是在公司同这班牛鬼蛇神,贩夫走卒混,月底还能发下薪水来,辞了工又该作啥?搓麻将、逛街、吃茶?几时到老?

  不可能的事。

  这份工作实是无选择中的选择。

  国际新闻社里,当然有各式人等,包括美籍日本人、中印混血儿、法国马赛人、美国德州人、葡英混血……单单少中国人。

  这也是母亲担心的道理,没有中国人?她深深害怕将来的女婿不是黄炎子弟!怕得要,再安慰她也不管用。

  但是要我到哪儿去找好的中国男人来一嫁了之?

  真头痛。

  慢慢来吧,我也向往结婚,希望像俗话形容的“嫁得好”,但此事不能强求,我连密友都没有。

  法国小子法朗索娃推门进来,“那份香港前途的报告做好没有?”

  “单是楔子已经做死人,”我说:“全香港的报纸社论都有不同的方向,怎么办?”

  法国人笑:“下班去喝杯酒吧。”

  我想起母亲的叮嘱,“不去了。”

  “怎么了?”

  我看看他,微笑,“我头痛。”我指指头。

  “你这个家伙,怎么忽然小家子气起来?”

  我不响。

  过一会儿我说:“法朗索娃,找别人去。”

  “我喜欢同你闲扯。”

  “人家玛歌很喜欢你,又是你同乡。”

  “你自己不去就算了,别跟我乱推荐人。”他生气的走出去。

  我叹口气,总会得罪人,你总会得罪人。

  没到一会儿,又有人进来,我抬头,是中葡混血儿亚方素。

  “嗨,蜜糖儿,”他说:“今夜有空?”

  “头痛,没空。”

  “拒人千里之外。”他说。

  我说:“你的中文没有进步呀。”

  “有没有帮助?你会不会对我青睐有加?我学中文都是为了你。”

  “别灌迷汤了,我已经三十岁,不受这一套,对外头打字员说去。”我摆手。

  “颜回,别恃宠生娇。”

  我说:“真的头痛。”

  他耸耸肩,“下午,我再来约你。”

  我关上门,燃枝烟,打开报告,刚预备做,那个日本人踢开门。他是我上司,我不得不

  敷衍他,同他混。

  我说:“早,今天心情如何?”

  “坏。”他一屁股坐下来。

  我连忙扯一个笑脸。

  “你那篇报告写得坏透。”

  “是是是。”我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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