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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有人惺松地出来开门,门一开,诸辰大力一推,任意退后,顿时清醒。

  他还来不及讲话,诸辰已经闻到一阵强烈香水味。

  呵,她对任意了解还是不足。

  她以为他的陋习都已随着年纪增长渐渐改过,没想到依然故我。

  大学时期,也是一个深夜,诸辰与周专温习完毕到别一座宿舍找任意,门一开,也是浓烈香薰,他点燃着特殊蜡烛。

  诸辰来不及走避,房内有一对穿内衣的洋女走出来大方地与他们打招呼。

  当时任意笑笑说:“记得吗,我叫任意为之。”

  他一点也没有变时。

  这时房里走出一个穿鲜红内衣的女子,看到诸辰,一怔,嗤一声笑,撂一撂染成橘黄的头发。

  很明显,刚才听电话又被迫挂断的,正是这个女子,她耽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打算过夜。

  诸辰刚想转身走,那女子却发话。

  她冷笑说:“都说雍岛女子最蠢,果然不错,不但心高气傲,且只管死用功,一点聪明也无,三更半夜,跑到男友家来侦查,可求仁得仁,果然给你看见了,又怎样呢?”

  诸辰自取其辱,一边面孔麻辣辣,是,又该怎样呢?

  她只知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诸辰转身就逃。

  她一上车,踏了油门,呼一声奔驰出去。

  她的心渐渐静下来,不,不是愤怒,不是苦恼,只是悲哀。

  母亲说得对,甲君与乙君,都不是她的对象。

  在匆忙危急时分,她看清楚了他们,他们也看真了她。

  一件代号叫大君的案子,揭发了三个年轻人的真性情。

  若不是为这件案子忙得慌,团团转,他们还慢条斯理把自身最好一面呈现出来,不知要瞒到什么时候。

  车上电话响,任意的声音:“我寂寞,你日日夜夜忙工作,我同她也是刚认识,她是上海金城的同事……”

  电话切断。

  他大抵也知道解释无效。

  诸辰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套鲜红色的内衣。

  她的车速极快,公路两边景象迅速倒退,树木灯柱像是压向前窗玻璃。

  忽然之间对面马路有大灯照射,并且响起警号,诸辰抬起头,眼看已经来不及闪避。

  电光石火之间她知道只剩一个办法。

  她急踏煞掣,车子忽然在路中央飘移,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诸辰的车子闪避过大货车,可是接着撞上灯柱,轰地一声,溅出白烟火花。

  车头像手风琴似皱成一格格。

  公路上所有车子静止,有人报警,救护车呜呜驶至。

  诸辰卡在驾驶位上,安全气袋弹出,她觉得强烈气流压喷向她全身,肩膀移位,脖子向左弯曲,但是她不觉得痛,也没有失却知觉。

  她清醒。

  眼前全是白光,看不清楚,但是听觉仍然敏锐清醒。

  她听见许多脚步声。

  急救人员吆喝:“拿机器来切开车头!”

  有人低声说:“这一件是没得救了。”

  诸辰心里清楚,这是在说她。

  对不起妈妈,她歉意到极点。

  生活得好就是孝顺,她没有做到。

  救护人员把她拖出安置在担架上,迅速急救。

  “有无心跳脉搏?”

  “微弱。”

  “呵,她整张脸掉了出来。”

  这也是在说她吧,诸辰眼前白光团渐渐扩大,听觉失灵。

  她想说:这完全是宗交通意外,我并非为情自杀。

  任意大可任意为之,她不会责怪他,大不了取消婚约。

  但是她始终没有力气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听觉又告恢复。

  她全身不能动弹,她已没有身躯,她只剩听觉。

  生命力顽强

  诸辰听见许多哭声。

  一直饮泣的是母亲。

  她这样哭诉:“我儿,如果你知我在你身边,请握紧我的手。”

  诸辰不知多想握一握妈妈的手,但是四肢完全不听使唤,无奈到极点。

  她又认得朱太太的声音,她在她耳畔说:“诸辰,你放心,我养你一辈子。”

  诸辰略为宽心。

  大块头痛心的声音:“这是一宗陰谋,全报馆同事都知道是有人想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我会调查到底。”

  不,不,这完全是一宗交通意外。

  不久,周专来了。

  他惯性在房内踱步,从脚步声可听出焦虑、内疚、悲伤、无奈。

  诸辰想:周专,你仍然爱惜我。

  最后,任意也来了,泣不成声。

  好几次看护要把他扶起,他好似滚在地上。

  诸辰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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