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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护说:“我替你换件衣服就可以。”

  “不,由细全及天文推我即可。”

  看护一想,“至多二十分钟要回来。”

  姑婆笑了,“只能去二十分钟?年轻之际,一出去便可以玩通宵。”

  细全只是陪笑。

  姑婆又说:“老了,这具躯壳拘禁我的灵魂,使我不得自由,唉,我的思想在自己的身体里坐牢。”

  细全为之恻然。

  看护替病人穿上厚衣服,扶她上轮椅,再在她膝盖上覆上一条毛毯。

  细全与朱天文慢慢把她推出公园。

  姑婆说:“好灿烂的阳光,好多海鸥。”

  细全看了天文一眼。

  姑婆说:“把我推到树下,对着河岸。”

  “是,姑婆。”

  天文与细全坐在她身边的长凳上。

  姑婆轻轻说:“奇怪,那是谁,那人为何伸手招我。”

  细全抬头看半晌,“呵,那是几个游客。”

  这时,朱天文忽然说:“其实人类没有真正自由,少年时我们坐在课室里动弹不得,稍后又步入办公室,无论外头阳光多好,还得超时加班,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

  “是呀,”细全赞同,“有时还得花许多时间去完成父母对我们的寄望:读博士学位、读医科文凭……等到真正有自主权之际,已届中年,又得把时间用在子女身上。”

  朱天文笑,“你别越说越悲观。”

  细全说:“姑婆,我们到对面去,那时有喷泉。”

  她不待老人回答,已想推动轮椅。

  是朱天文先看出不妥,“慢着。”

  他蹲下去看老人的脸,这时细全发觉姑婆的头侧在一旁,心中一凛,连忙走到轮椅面前。

  姑婆嘴角带一丝笑,眼睛关开关合,可是看得出,她已安然离开这个世界。

  细全握住姑婆的手放在脸颊边,潸然泪下。

  朱天文说:“我们把轮椅推回去再说。”

  细全点点头站起来。

  朱天文用手提电话向医生报告情况。

  待他们回到大厦门口,看护与救伤车已在等候。

  朱天文的办事能力的确叫人另眼相看。

  接着,他又协助细全办妥一切后事。

  这一段日子,细全见他奔波得辛苦,便留他住在客房里。

  是,林细全已成为这间大厦的新主人。

  姑婆对她十分慷慨,除出不动产,还留有若干珠宝及现金,其余一半财产,再由他人平分。

  她分给朱天文的是若干债券,以及十分奇怪的一只订婚用的钻戒。

  细全任务已经完成,打算回家,可是这个时候,她又犹豫,她的男朋友在这里,财产又在这里,她以后都大可过这种优悠特殊阶级生活。

  她收拾了姑婆的细软,尽量把老人的家具杂物维持原状。

  她问朱天文,“你是会计师,你说,一直维持这样的生活,可以吗?”

  朱天文答:“一百年内没问题。”

  细全笑笑,“一百年后,不知谁住这里。”

  细全看到年老无家可归的流浪人,便心中难过,他们一度也是抱在母亲怀中的婴儿,不知怎地,小小安琪儿老大了沦入地狱,在泥淖边踯躅,她至怕将来她的孩子会那样吃苦。

  忽然她听到朱天文说:“我们的孙子。”

  细全抬起头来,“什么?”

  朱天文平静地笑,“你问我一百年后谁住这里,我答,我们的孙子。”

  细全一怔。

  天文咳嗽一声,“姑婆都替我们准备好了,她不想这只戒指落在别人手上。”

  他把那只戒指取出放在桌子上。

  “细全,请接受我求婚。”

  细全低下头,一切都安排好了:安乐窝、适合的人、订婚指环,姑婆虽然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她的势力、她的魅力,依旧无处不在。

  可以想像她年轻健康的时候,是何等喜爱安排生活上一切细节。

  太过经营的安排变成控制。

  会不会因为性格霸道,所以才会临终之际,孑然一人,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是老人病重垂危的气氛感染了她,伤感使她甘心听从姑婆的安排,可是在一刹那,细全突然清醒了。

  她听到自己清晰地说:“天文,我可没打算这么早结婚。”

  朱天文意外地看着她。

  细全觉得可笑,他以为十拿九稳呢。

  “我还想返去好好做几年工作,闯一番事业,破解‘女性没有自愿出来打天下’的传言。”

  朱天文愕然。

  “至于这个戒指,姑婆既然赠予你,大抵任你发配。”停一停,细全很有诚意地问:“仍然是好朋友?”

  朱天文这时候才知道,他彻头彻尾抵估小觑了这个相貌娟秀的女孩子。

  只听得她温和地说:“生活要由自己安排才有意思,你也说过,这种自由弥足珍贵。”

  朱天文那么聪明机伶,已知凡事不可以勉强,他应当庆幸得到已经不少,于是潇洒地站起来说:“细全,我永远关怀你。”

  她连忙说:“谢谢你,天文。”

  细全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朱天文欠的是什么,他太理智太会计算,整个人似一本帐簿,这原本是优点,但是细全希望伴侣热情天真。

  她有她的打算,她没接受姑婆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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