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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时间过得真快,我摸着杯底,时间过得更快。“咦?周先生。”

  我抬起头,是个脸圆圆的小姑娘,一张面孔好熟。

  “我是玉光珠宝的伊莲。”

  “是啊。”利璧迦是他们的老主顾。

  “你们还没有移民?”伊莲问。

  “移民?”

  “是呀,周太太上个月来卖钻石,说是移民急用。”

  “啊,是,移民。”我喃喃的说。

  “我尽力给了个好价钱,”伊莲说:“当然比起入价是有段距离的。”

  我说:“谢谢你,伊莲。”

  “我要过去了。”她给我一个甜蜜的笑容。

  那边有个年轻的外国男人在等她。

  我将头埋在掌心中,过一会儿站起来结账,打道回府。

  女人要变起心来,一点办法也没有。走到冷巷,我的胃反转,伏在肮脏的墙上便朝陰沟中呕吐。我淌下眼泪,一半是因为刺激,一半是伤心。

  冷风吹上来,我略为清醒一点,伸手去截车。

  司机朝我看一跟,喃喃说:“最怕醉酒佬。”把车开走。

  我把外套拉一拉,倚在灯柱上,像个阻街男郎。

  我充满自怜,这个时候要是下起倾盆大雨来,更加能增加悲剧色彩。

  我只余下今天可以放肆地纵容自已的情感,明日我要上班,男于汉大丈夫公私要分明。拜轮说的,感情生活,只是男人生命中的一小部分。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踯躅在路上。走了好些时候,才叫到一部车子回家。

  第二日我准时回到公司,卫理仁迎上来,“我整整找你两天,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如常地与她打趣:“你要排队,小姐,明年圣诞就轮到你了。”完全像个没事人。

  “要死,”她生气,“你竟同老娘说这种话。”

  总工程师叫我,“至美,这边来。”

  卫理仁拉住我,“今天陪我吃中饭。”

  “大伙一起去。”

  结果十个人一张台子,卫理仁霸我左边,右边是张晴,我很公道地替她们两个人夹菜。

  卫理仁问我:“在那种冷的地方,是不是真的一口痰吐出去,没到地上已结成一团冰?”

  我说我不知道。“我从不随地吐痰。”

  大家笑。

  如果住宿地方的设备好一点又自不同,我只住在厂房的员工宿舍里,已是最好的一层,有附属卫生设备,甚至热水龙头,但仍是冷,我上次特地带一条电毯,总算睡得比较好。

  利璧迦在过去两年也曾经提出要来看我,被我拒绝。该处根本不是旅游区,没有旅馆,没有名胜,全是工厂,天气奇寒,几乎可以碰到头顶。

  所有的工业城全是这样:雪菲尔、纽卡素,还有永恒在我记忆中的胡佛汉顿。来到这些城市我住住宾至如归,往实验室一钻如回家中。

  但这些地方不属于利璧迦。她有洁癖,下了班把整个人洗了又洗,洗了又洗,自顶至踵……

  “至美,至美。”同事叫我。

  “什么?”我如梦初醒。

  “邓博士什么时候来?”老板问我。

  “他明天会来公司报到。”我说。

  “祝你们合作愉快。”他向我举杯。

  总工程师问:“一切都安排好了?”

  “全部妥当,我与他说得很详尽,他对一切安排都很满意,我也给了他若干心理准备。”

  “至美,辛苦你。”

  “没什么,”我说:“我早巳习惯。”

  我们家的孩子特别倔强,永不信邪,越在艰难的时候,精力越是旺盛,誓死与环境斗争,克服困难,全凭一双手,吃苦是吃惯了的。

  有些人鼻子塞咳嗽两声便要告假三日,被上司说几句要痛哭失声,我自幼学会化悲痛为力量。秘诀?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走投无路,不由价钱不冒着风雪上路。

  我终于获得报酬,你看,公司多么重用我,年终的赏金证明我是要人,事实上利璧迦在我身边的日子,我也认为自己已经成功了。

  我苦笑。

  “至美,你很能喝哇。”有人留意到。

  “嗳,本来认为喝一点可以挡寒气。现在才知道上瘾是极容易的。”

  大家尽欢而散。

  我问秘书:“你会去接邓博士?”

  “没问题。”

  “把他送上计程车便可,酒店房间面可当?”

  “全部办妥。”

  “好,好得不得了。”

  女秘书有点犹疑。

  “你放心,”我安慰她:“邓博士德高望重,著作等身,不会对你毛手毛脚。”

  她笑出来。

  本来应当由我去接他,但是我心情不好,不想应酬,故此逃避责任。

  卫理仁拉住我,“有传说讲你与妻子分开了。”

  我拧她的面颊,“别痴心妄想。”

  “你说呀。”她逼我。

  “没有的事。”

  她泄气,“我也知道不是真的,怎么可能,你俩结婚都有八年,一向相安无事。”

  我微笑。

  卫理仁问:“你不想知道是谁造的谣?”

  “不想。”我说,“我是一个最没好奇心的人。”

  她摇摇头,作一个“服了你”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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