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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兴奋,久已向往东方之珠,来不及要穿着比坚尼泳衣躺在白色游艇甲板上晒成金色,认识城内著名富有的花花公子,与他们把臂共游太平山,吃活捉的海鲜,喝水杯装的拔兰地,坐豪华大汽车,一切像香烟广告中的剧情。

  也许我把她想得太幼稚,直觉上金发美女全部是浮浅的。

  马利安的一口标准北京话能帮助她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我不能小觑她的志向。

  在飞机上她问:“你在想什么?”

  “还不是立方氮化硼。”

  “周,你可以与它结婚了。”

  我呆呆的看着手上的报纸,没有作出往日俏皮的回答。

  “周,你精神不太好,开到茶蘼还是怎么的?”中文到底是精妙的语言,洋人说得再好,也还有会错意的地方,马利安又特别爱用成语、诗词,以及北方的歇后语,炒成一碟,有时候不大消化,但往往引来意外的效果,十分谐趣。

  “你为谁骇然销魂?”她又问。

  我长长叹息一声。

  “看样子,你为她叹十声呢,”马利安问:“她是谁?”

  “立方氮化硼。”

  “多长多动听的闺名。”马利安说:“中国人打算采用它吗?”

  “太贵了,全球都只可以作小规模实验。”

  “我真不明白,这项伟大的发现至今也有二十多三十年,为何无人推广。”

  “因为钱已全花在先进武器上。”我用报纸遮住头。

  “你打算去装置这部机器?”

  “一共十部。”

  “维修?”

  “也是我。”

  “要多久?”

  “还要看着它的生产过程做报告,一年少不了。”

  “周,带我去中国东北。”她兴奋。

  “只怕我不带你,公司也会派你去的。”

  “天气如何?”

  “冷。”

  “比赫尔辛基如何?”她侧侧头。

  “那是你去过最冷的地方?”

  “是。”

  “简直可算四季如春。”

  “我不相信。”

  “欢迎实地观光。”

  “周——”

  我故意扯起轻微的鼻鼾。

  我心中挂住的,还是利璧迦。

  也许她已经到家了。这一程飞机简直坐老人。

  我匆匆取了手提行李奔离飞机场,马利安大急,追出来要声讨我。

  我对她喊:“外面自然有人接应你。”

  跳上车,我着司机直驶回家。往日如果时间还这么早,我非得回公司做功课不可。

  但今日我要赶回去。

  到家,我发觉门廊前一盏灯开着,心便突一跳。利璧迦习惯开亮这盏灯等我回来,我用手大力按几下铃,电子门铃的组合是“爱是至奢华的一件事”这首歌头一句。

  我等不及用锁匙开门进去。

  鼻中闻到清微的幽香,她惯用的香水。

  “利璧迦。”我一路寻过去。

  厨房中咖啡壶的蒸气在卟卟顶动,漫溢温馨,小烤炉里有芝士吐司,我心爱的食物。

  “利璧迦。”我完全松弛,相信她已经回来。

  她心爱的一件旧毛巾浴袍搭在书房中,我踏入浴间,有淙淙水龙头声,“利璧迦。”

  我冒昧推开磨砂玻璃门,几乎听见她应我的声音:“至美,是你?”

  浴缸里冒出一阵蒸气,却没有人。

  我冲出客厅,“利璧迦,利璧迦。”我疯狂地叫。

  我在沙发前煞住脚步,安乐椅上坐着一个人,背着我,一边怞烟一边在喝咖啡。

  我厉声问:“谁?”

  他很戏剧化的转过身子,对正我。

  是小郭,这人故弄玄虚,戏剧化得不似真人。

  “你。”

  “可不就是我。”

  “利璧迦呢。”我向他要人。

  “她没有回来。”

  “什么?”我嗥叫起来。

  “她不会回来了。”

  “你胡说什么?她明明在这里,你看,点心已经做下,她准备淋浴……她人呢?”

  “这是我布局的。”他喷出一口气

  我咆吼,声嘶力竭地扑过去,因为势道太猛,我们两条大汉连椅子一齐撞倒在地上,作滚地葫芦。

  “为什么?为什么作弄我?”

  他的脖子被我扼住,透不过气来,“喂,喂,周至美,我不过是要看看你是否,咳咳咳,喂,你是否真的想念她松手松手,要闹出人命来了,放开我”他挣扎。

  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松开他。

  他爬起来,坐沙发上喘气。

  我跌坐在墙角,用手掩着面孔。

  “看样子你倒还留恋她。”小郭边抚着脖子。

  “你放什么屁,我们八年夫妻。”

  他自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纸张,递给我,“要得七十五分以上,才算好丈夫。”

  “什么东西?”我拾过翻阅。

  “测验你是否有资格做个好丈夫。”

  “笑话。”

  “并不那么好笑,你有无胆量一试?”

  “当然。”

  小郭给我一支笔。

  像份试卷一样,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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