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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上楼去找,但见人去楼空,油漆师傅正在抹油。”

  “对不起。”

  “你听听,一句对不起就误我一生。”

  承欢见他如此夸张,知道无恙,反而微笑,“终身误是一首曲名。”

  辛家亮看着她,叹口气,“我拿你没辙。”

  “找我有要紧的事吗?”

  “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请说。”

  辛家亮吸进一口气,“我想恢复约会异性。”

  承欢听了,高高兴兴地说:“请便。”

  “你不介意?”

  别说麦承欢真不介意,她若介意,行吗?

  “恭祝你有一个新的开始。”

  辛家亮目光温柔,“你也是,承欢。”

  他走了。

  真是个不动声色的恶人,反而先找上门来告状,怪她处事不妥当。

  承欢那一日情绪在极之唏嘘中度过。

  传说良久的升级名单终于正式发放。

  承欢一早听说自己榜上有名,可是待亲眼目睹,又有种否极泰来、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之感觉。

  一大班同时升职的同事刹那间交换一个沾沾自喜的眼神,如常工作。

  升不上去的那几个黯然神伤,不在话下。

  心底把名利看得多轻是完全另外一回事,在这种竞争的气氛下,不由人不在乎,不由人不争气,不由人不看重名利得失。

  错过这次机缘就落在后头,看着别人顺水推舟,越去越远,还有什么斗志,还有什么味道。

  承欢侥幸,她不想超越什么人,能不落后就好,至要紧跟大队。

  一位不在名单内的女同事说:“承欢你替我听听电话,我去剪个头发,去去晦气。”

  承欢只得应声是。

  自口袋摸出一颗巧克力放进口中,发觉味道特别香甜。

  无论心中多高兴都切勿露出来,否则就似偷到油吃的小老鼠了。

  可是声音有掩不住的明快。

  临下班时接了一通电话。

  “是承欢吗,我是朱宝翘,有无印象?”

  承欢要抬起头想一想才知道她是谁。

  现在辛家的人与事已与她没有什么大的关联。

  “是,朱小姐。”

  对方笑着说:“想约你到舍下喝杯茶。”

  “好呀,对,辛先生健康很好吧?”

  “托赖,可养回来了,下午五时半我派车来接你如何?”

  “没问题。”

  总有人得偿所愿。

  朱宝翘在车子里等麦承欢,接了客吩咐司机往南区驶去。

  她对承欢说:“辛先生有事到纽约去了。”

  承欢一听,觉得这口气好熟,一愕,想起来,这活脱脱是从前辛太太的口气。

  朱女士递上一只小盒子,“承欢,送你的。”

  承欢连忙说:“我已与辛家亮解除婚约。”

  那意思是,您不用争取我的好感了,我已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矣。

  可是朱女士笑道:“我愿意同你做朋友。”

  承欢连忙说:“不敢高攀。”

  “这样说,不等于不愿意吗?”

  承欢笑,“求之不得呢。”

  兜了个大圈子,朱女士得偿所愿,叹口气,“小时候你妈喂你吃什么东西,把你养得那么聪明。”

  承欢诧异,“你真觉得我还不算迟钝?”

  “端的是玻璃心肝,水晶肚肠。”

  承欢不由得发了一阵呆,老实招供:“是慢慢学会的吧,穷家子女,不学得眉精眼明,善解人意,简直不能生存,吃次亏学次乖,渐渐变为人精。”

  朱宝翘听了,亦深深叹息。

  承欢讪笑,“小时候不懂,脸上着了巴掌红肿痛不知道谁打了我,后来,又以为是自己性格不可爱,唉,要待最近才晓得,人欺人乃社会正常现象,我们这种没有背境又非得找生活不可的年轻人特别吃亏。”

  朱宝翘看着她,“你在说的,正是十年前的我。”

  承欢有点意外。

  “所以我特别感激辛先生。”

  承欢深觉奇怪,辛志珊两任妻子都称他为先生,一刹时分不出谁是前妻谁是后妻。

  渐渐朱宝翘在那个环境里服侍那个人会变得越来越像从前的辛太太。

  当然,她此刻年轻得多漂亮得多,日子过去,岁月无情,两位辛太太的距离会日益接近。

  车子驶抵辛宅。

  承欢愕然,这间新屋与从前的辛宅不过是十分钟路程。

  “请进来。”

  布置当然簇新,海景极之可观。

  房子如果写她的名字,朱宝翘下半生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承欢今非昔比,对于房地产价格,略知一二。

  朱女士绝口不提辛家之事,真纯与承欢闲聊。

  “承欢,”她忽然问,“你有无遗憾?”

  承欢哑然失笑,“一个人怎可能没有遗憾。”

  “说来听听。”

  承欢岔开话题,“说三日三夜也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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