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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唔。”我点头,“我想搬回家去住。”

  丽丝说:“好的,我放你回去,但是你要保重。”

  “我懂得。”我伸个懒腰。

  丽丝说:“只要你振作起来,香港社交圈又多一个名女人。”

  “我并不想做名女人二我说:“要做早就做了,狗屎垃圾的鸡尾酒会都去站在那里,久不久上上电视,那还不容易。”

  汤姆笑,“这不是在说丽丝吗?”

  他妻子说:“去你的。”

  我搬了回家住,但是汤姆常常打电话来聊天,我认识他们两夫妻已有长久,但一向与汤姆不熟,我是女方的朋友,现在他忽然与我亲近,后果是什么,我是明白的。

  但他是那么诚恳,那么了解,那么温和,我忍不住与他谈天,我早已说过,我是一个寂寞的人。

  我的心理医生说:“你别堕入这种习惯,老跟有妇之夫来往,终于是要吃亏的。”

  但是我实在禁不住与汤姆说话,他是那么的同情我,爱护我,况且他有妻子,他不可能打我坏主意。

  当他约我去观看默剧的时候,我马上答应了。

  我告诉他,“我喜欢默剧,马赛马素是我的梦中倩人。”

  他谅解地笑。

  “默剧是那么哀艳动人,”我说:“用手势代表心意,一次又一次,耐心地幽怨地倾诉着静寂的万言千语——啊,主角那张涂上白粉的面孔……令我感慨良多。”

  “你说得很对。”他说:“是的。”

  我兴奋得面孔都红了,多久没有人听我说话,良久我只把要说的话向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现在有聆听我的话的人,我很开心。

  那天我玩得很高兴,有种充实的感觉,我睡得很沉,半夜醒来,但心这种欢愉不会长久,我实在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别人可不为这种事担心,她们的丈夫就睡在她们身边,她们随便做什么都有人支持。

  清晨被电话惊醒,拿起话筒;那边是汤姆的声音:“七点半了,好起床了,半小时后在你楼下接你。”

  “是。”我说。

  洗脸的时候我跟自己说:“啊,你不坏,你还是有男人喜欢的,顿时有了存在价值。”

  我的艮知提醒自己:可是他是别人的丈夫,结果是可以预料的,为什么自一个僵局逃出来,又踏入另一个僵局呢?

  我坐下来,慢慢的换衣服,假使丽丝知道了怎么办?她会不会骂我,抑或静寂的退出,使我终身都不好过?

  我会不会嫁给汤姆,爱他一辈子?为他的事业担心;替他生孩子,打理家务?

  我为什么要听一个男人的噜嗦,当全世界的男人都愿意向我献殷勤?我还年轻,我乐意做一个单身女人,寂寞而清高。

  汤姆,汤姆是什么呢?他是个建筑师,家中有点钱,马厩中养有两匹马,跟牢他,生活上没有问题,精神上不免感到缺乏,以后就得与他去应酬交际……自然我是喜欢他的,但是长期受到自由的限制,我会有怎么样的反应?我不知道,我不敢想像。

  我在化妆的手不由得慢下来,这时候门铃响了,我知道是汤姆来接我。

  我忽忽披上晨褛去开门,一边道歉,“你稍坐一会儿,我五分钟就好。”

  “我催得你太厉害了?”他上下打量我,响亮的吹一下口哨。

  我笑看套上衣裙,抓起手袋。

  他说:“平常倒不觉得你身段精彩,只见你穿大三个号码的衣服,今天可得观真相。”

  我诧异地看着他,“汤姆!怎么你也说这种话?”

  “我?我也是男人呀,男人不说这种话,还有什么人生乐趣?!”

  我笑。

  到写字楼,我跟自己说:一个已婚男人接着另一个,这一辈子难道就这么过了?

  我快乐吗?我将来的时日如何打发?

  顾不得了。

  我拿起电话,打到汤姆的写字楼去。

  “汤姆,”我说:“你喜不喜欢吃匈牙利英?我们今夜去尝一尝如何?”

  “今夜,是丽丝的生日,”他说:一我们恐怕不能出来了。”

  “哦,”我若无其事的答:“那么改天吧。”我挂了电话。

  我台上桌前的文件,踱到窗前,看海港的景色,我不能再这样下去。

  庄医生那次坏经验已经足够了。

  电话铃响了。女秘书敲门说:“是汤先生。”

  “我不在。”我硬着心肠说。

  女秘书忍不住说:“你一直告诉他们说你不在,难怪家不出去。”

  我握住拳头,勇敢地微笑。“不,我会嫁得掉,正式结婚,穿白色的婚纱,请你们喝喜酒。”

  女秘书取起听筒,她说:“她不在,汤先生,她请假。”

  我的医生曾经跟我说:如果我不帮助自己,没有人能够帮我口

  我披上大衣,跟女秘书说:“我出去走走。”

  马路上的空气是清新的,刚经过大雨,石板给洗得干干净净,就像我的胸襟,在这一刹那忽然变得非常明澄,四大皆空,再也不受畸型感情的束缚。

  我张开双臂,深深呼吸一下。

  我会去踪,他们永远找不到我。

  我到附近的咖啡室坐下,叫杯咖啡,一个冒失的年轻人忽忽走过来,撞翻我的杯子,他连忙道歉,掏出手帕想替我拭抹,又无从下手,尴尬得要命。

  我笑着说:“不要紧,不要紧。”自己用纸巾揩干。

  一边偷偷的瞄他的手指,看有没有婚戒。

  他顺势坐下来,数口气,他是一个衣着洒脱,相貌端正的男人,他说:“不要怪我,我到香港已半个月,除了开会,只有喝杯咖啡的时间,我连尖沙嘴都没去过。”

  我向他挤挤眼,“我也是偷出来喝咖啡的。”

  他笑。“告诉我——”这是他的口头禅。

  我打断地:“先告诉我,你是否已婚。”

  “不,不,我是单身汉。”他说。

  “OK,那么说下去。”我微笑。

  “我——”他滔滔不绝的准备说下去,我趣味的看看他。

  我打心中笑出来,这是一个健康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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