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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欧阳虽然已届中年,世情已惯,却也忍不住在心中嗟叹:女人,泰丰喜欢壤男人。

  “有人在坦叽亚一间医院里见过他。”

  “坦叽亚?”

  “是,在北非阿以及尔。”

  “他生什么病?”

  “我不知道,也许是黄热,也许是虐疾。”

  “请替我办旅行手续。”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已决定找他。”

  “唐小姐,我最近事忙——”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

  “那不是一个女子独自旅游的地方。”

  “那么,替我找一名导游。”

  欧阳顿足,“我看是否能够腾出两三天。”

  他结果还是挤出时间来,无意之中,他充当了监护人的角色。

  到了该处,清流发觉欧阳的评语完全正确。

  当地人除出讲土语之外,便说一种法裔人不大听得懂的法语,气候炎热,不消一会,全身汗湿,接着,脸上浮出油来。

  公众医院肮脏危险,欧阳给她一只口罩,叮嘱她:“全身衣服回到酒店全部扔掉”,这种担心,也并非多馀。

  病床一张接一张排列,躺着痛苦呻吟的病人,欧阳觉得无法查探,去接待处询问。

  他准备好一卷美钞。

  “外国人,黄而孔,姓余。”

  翻了一大阵记录,“啊是,持美国护照,患腥红热,三日前已经出院。”

  清流呆了半晌,“我想亲自看看,几号病床?”

  “曾经是137号。”

  他们找到137,现在躺着的是一名妇女,正在咯血。

  欧阳律师说:“走吧。”

  清流不肯罢休,又去询问:“什么人接他出院?”

  “我不知道。”

  “谁会有消息?”

  “也许,看护知道。”

  清流查探到那一天负责的看护,是一名谙英语的年轻人,看到贿赂,轻轻用手推开。

  “是,姓余,住了近两个星期,热度一退,就由朋友带着出院,听说,回美国去。”

  “为什么住在公众医院里?”

  年轻的看护笑了,黝黑皮肤衬得牙齿雪白,“他没有钱。”

  “美国哪里?”

  “没听说。”

  “纽约?三藩市?”

  “我不知道。”

  “谢谢你。”

  清流想与他握手,被欧阳阻止。

  事后,清流说:“太不近人情。”

  “他在医院工作,混身细菌,你没有他那种抵抗力。”

  这种冷酷的势利也许是对的。

  “我们尽快走吧。”

  “放松点,坦叽亚也有好去处。”

  理智的他铁青面子说:“开玩笑。”

  当夜就逼着清流走了。

  “此行并非一无所得,我们会到美国五十州去找他,我也知道为什么没有发现他的原因,我们一直在高消费场所寻人,原来错了,他景况大不如前,该去中下级处查才对。”

  清流用手掩着嘴,惊骇不已。

  欧阳看着她,不出声,过一会才问:“还要找他?”

  “是。”

  “为什么?”

  “想亲眼看清楚。”

  欧阳说:“好,范围缩窄了,比较有把握。”然后低声说:“那笔寻人开销,不如捐到慈善机关。”

  清流不去理他。

  她在家中清心等待。

  但不止一次,梦中看到混身血污的余求深,他伸手叫她,“清流,清流,口渴,请给我一点水”,清流这才醒悟,原来有火在烤他,他在链狱中。

  可是也有好梦。

  在一个星光作天幕的舞池里,他来邀舞,清流依偎在他温暖的胸膛里,翩翩起舞,醒来之后,犹自觉得心满意足。

  马星南来探访,清流对他很客气,陪他坐着闲谈,可是客人看得出她完全心不在焉,眼神放到老远。

  她在想什么?

  马星南说:“下个月我们到巴黎去小住,你会不会一起来?”

  “嗯,呵,我有事,走不开。”

  “刘太太在福克大道的公寓出售,我打算看看。”

  “那房子其实相当旧。”

  “屋价将捐慈善机构,真没想到那样孤寡的老太太会那样慷慨。”

  “她对我们也很好。”

  “对你更是另眼相看。”

  清流不由得欠欠身。

  “我们之间好似有误会,是红梅得罪了你吧?”

  清流蓦然抬起头来,“嗄?”

  马星南知道她的耐心已经用完,他也已经尽了最后的努力。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没有遗憾,自从上岸之后,唐清流闪烁的艳光好似消失了,本来活生生吉卜赛般野性的眼神也已收敛,她好似十分疲倦,动作迟钝,像一只渴睡得提不起劲来的猫。

  变了一个人,不能再叫异性眼前一亮,精神一振。

  也该是告辞的时候了。

  那公子哥儿有点迷惘,这朵美丽的野花太快凋谢,在一只叫不羁的风的船上,她开放得最妩媚。

  她没有送他,走廊里走出一个女仆,轻轻替他拉开大门。

  是什么在暗地里闪闪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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