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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把幼幼让出?当心讨不回来,告诉你,喜欢的人与物不可轻易放弃,要抓紧紧。”

  川流讶异,这小女孩口角似小老太太,老气横秋,说的道理,又字字珠玑。

  川流黯然,但嘴角仍然含笑。

  他问:“你有功课不明白?”

  小云答:“我找你聊天。”

  “我只一个人,不方便招呼小女孩。”

  “我知道幼幼时常找你,快,做咖啡给我喝。”

  川流冲杯咖啡给她,小云放三颗糖,“呦”,还是苦不下咽,“有无啤酒?”

  川流好笑,“我也尚未届喝酒年龄。”

  小云说:“我知你为整条街多户邻居剪草扫叶清除沟渠,兼派报纸赚取外快,可是这样?”

  “我还会修理水喉地板及电器。”

  “你是鲁滨逊,川哥,如果我迷失荒岛,我会选你为伴。”

  “谢谢你,小云。”

  小云忽然上前拥抱他一下,他胸膛结实暖和,小云很是喜欢。

  “你可以回去了。”

  “你陪我走回去,天黑,我害怕。”

  川流只得笑,他披上外套。

  “这里有个洞。”

  小云用手指拨弄,那破洞越来越大,川流笑,“你看你越帮越忙。”

  小云抗议说:“我年纪虽小,我也有用。”

  他陪她走返云家。

  小云爬上树,翻身进窗户,探身出外,还想说什么,这时听见母亲在房门外问:“小云,你睡了没?”

  小云连忙关好窗户,拉密窗帘,闪电扑到床上,把被褥拉过头遮住全身。

  她听见母亲探头进房看视,喃喃爱怜说:“唉,又蠢又丑又懒,怎么办。”

  她掩上门。

  有母亲真好,那怕活到一百岁成了精,在妈眼中,永远又蠢又丑又懒,还有,爆竹脾气,一无是处。

  小云也知道这种日子会结束,人类命运如此,父母一定比子女先去,相反便是悲剧。

  第二天,她放学在房内做功课,听到车子引擎在门前停下,小云耳尖,辨认出是大伟妈的平治跑车,呵,阿姨一定带来好吃点心,她正肚饿。

  小云轻轻滑下楼梯,随松饼香味蹑进厨房,瞥到松饼篮搁柜台上,妈妈与阿姨对坐着不知说些什么。

  小云躲到柜台下凹位。

  从前,这小小凹位是她最佳藏身之处,此刻身形长高,手脚拉长,有点局促。

  小云伸手抓到一只松饼,咬一口。

  本想悄悄回房,忽然听见阿姨这样说:“我们打算过了年便搬走。”

  什么,谁要搬?

  小云怔住。

  阿姨说下去:“真不舍得,当初搬来,大伟与悠悠都是幼儿班,小云手抱,记得你从不把她放下,大家都笑小云不必穿鞋……”

  云妈答:“怎么说走就走,我不原谅。”

  “我向你请罪,大伟爸这次往东岸升职,消息不宜过早公布,请你包涵,幸亏要见面也不过数小时飞机航程。”

  “说是这样,但以你热诚性格,一下子认识新邻居新朋友,一年半载就淡忘我们。”

  “不会不会。”

  “这十多年,如无你这个好朋友,我生活必定寂寥万分。”

  “此刻你两个女儿便是投机好友。”

  “才怪,“云妈苦笑,“我大女小女都似纳粹,我在她们铁蹄阴影下生活,重话不敢说,稍一不悦,即给我看面色,不知多忤逆,略吐苦水,她们便不耐烦地说:‘好了,够了’。”

  小云呆住,什么。

  这是在说她与姐姐吗,她俩果真如此讨厌?

  “少年人都如此,我们年轻也那样。”笑。

  云妈握住她手,“不舍得呵。”

  “还有一件事与你商量。”

  “你说。”

  “那叫川流的孩子,一直住在我家地库——”

  “呵,是,如何安顿小川?”

  “我也正踌躇,我们要卖房子呢。”

  小云听到这里,已经忘记手中松饼。

  云妈说:“不如搬来我家。”

  “不可。”大伟妈小心翼翼。

  云妈一怔,“为什么?”

  “你一屋女子,云爸时时出门,叫他搬来,并不方便。”

  “呵,被你一言提醒。”

  “小川本来不是你我责任,但一个小朋友如此孤苦,真叫人心酸。”

  小云恻然,川哥无家可归。

  “川流是好孩子,这一年他一直有零星收入,每月交我两百元租金,全在这里,云妈,请代我交还。”

  云妈收下那只信封,“可是,他又该搬往何处?”

  阿姨忽问:“小川几岁?有十六没有?”

  “那也还是儿童,看来我不得不收留他。”

  阿姨吞吐,“呵,有些事我不知说不说好,直说只怕你怪我多事,自此做不成朋友。”

  “咦,你从来不是个鬼祟的人。”

  “云妈,我曾看到你家悠悠与小川亲热。”

  厨房气氛忽然僵住,静寂一片。

  半晌,云妈声音语气都变调,“几时的事?什么叫亲热?你说我听?”

  “果然,你生气了,你嫌我说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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