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阿细之恋 | 上页 下页


  同学们知道这事,都笑说:“原来赵只有在外国女人重中吃香,哈哈哈,在自己人前处处碰壁。”

  再过几天,快圣诞节,雪落得好大。我在食堂又碰见孙明媚。

  她戴着一顶红色绒线帽,非常精神,独自在吃汉堡包,大口大口咬着,神情趣致。我的灵魂完全飞到她身边去。

  我苦笑,拿出一个角子,我喃喃地念:“字面便不过去,人像便过去。”

  把角子一丢,覆在手中,一打开,原来是人像。再过去试一试运道。

  我假装轻松地趋向前去,“嗨!明媚。”

  她看着我。

  我问:“圣诞节上哪里去?会不会到纽约?抑或上欧洲?有什么打算?”

  她一声不发,拿起食物,走到第二张桌子去坐下,继续吃她的汉堡包。

  我简直不相信有人会这样的无倩,脸上顿时霓虹灯一般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耳朵火辣辣热起来,巴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呆了半晌,看看她喝完最后一口可乐,头也不回的走了,背影又俊俏又轻快,我又爱又恨,心中像大海起了波浪,眼泪差点没桥下来。

  她不爱我?

  不不,她甚至不喜欢我。

  那一天我实在很闷,约莉莉安与珍纳出去散步。

  莉莉安说:“这么冷,如果你一定要人陪你散步,我们这里的芝儿喜欢跑步,芝儿的同房贝贝也喜欢,你到我们的宿舍来,五点,她们会在门口等你。”

  我无所谓;反正都是同学。我们大学有七千多个同学。

  芝儿与贝贝穿好运动服在接待处等我。

  她们长得很好看,你知道,廿岁出头,青春活泼,但是外国女人再美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世界小姐也不过如此,高鼻子大眼睛小嘴巴,没有灵魂感,不比中国女子,像孙明媚,简直嘴角都孕带诗意。

  她们陪我在校园内跑步。有一条窄窄的跑道的雪被铲清,湿濡濡地,春天相信不会远了。

  但是如果没有爱情,春天与冬日有什么分别?

  啊我在渡日如年。

  我们连跑三个圈子,我觉得兴趣索然。

  芝儿撑着腰间:“怎么?阿细,没兴趣?”

  “你怎么也知道我叫阿细?”我气问。

  贝贝耸耸肩,“每个人都知道。”

  芝儿看着我笑,“你是不是在恋爱,阿细?心不在焉的,没想到男孩子也这么痴情。”

  “是。”我郁郁不乐,“我所爱的人不爱我。”

  芝儿说:“阿细,这是很普通的故事,世上不如意之事常八九。我们喜欢你。”

  我埋怨,“你们予我麻烦多多。”

  “太不公平,阿细,”贝贝笑,“我们岂不是朋友?”

  芝儿喷着白气玩,“我知道珍纳喜欢你,阿细。”

  贝贝说:“我也喜欢你,阿细,我不会介意与你约会。”

  “谢谢。”我不是不感动的。

  “但是我们知道你是君子。”贝贝笑说。

  我说:“君子要回去了。”

  贝贝看天空,“天黑得早。”

  我把她们送回女生大楼,迎面而来的正是我朝思暮想,梦寝难忘的意中人孙明媚!我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次不知道又该如何遭她白眼,喜的是又获得目睹倩影的机会。

  明媚手挽着针线篮子,戴一副连指绒线手套。漆黑的眼睛骨溜溜,朝我身上一转,马上避得我远远,往另外一条路上去了。

  我眼睁睁地望看伊人远去,跌脚说:“她真当我是大麻疯!”

  贝贝说:“阿细,再见。圣诞我们回家,假期后再见。”

  “再见。”我说。

  芝儿也说:“再见。”

  我取过车子,一路驶回宿舍。

  因为雪厚路滑,我把车开得很慢,心想:明天要把车子送到车行去,车服上要缚上铁链才行。

  咦,那不是孙明媚?为什么一个人踽踽而行?上哪儿去?这么夜了,又冷。

  我把车停下来,响号。

  她看见车里是我,脸色大变,马上加紧脚步。

  我把车窗放下:“明媚,请上车来,我送你一阵。”

  她脚步更快。

  “明媚。”我一边叫一边把车子加速。

  她几乎在奔跑,忽然脚下一滑,摔了一跤。

  我一吓,连忙停下车,下车去扶她。

  她挣扎看起来,推开我,沉着声音:“不要动!别碰我!”

  把我当作什么洪荒猛兽了。

  “明媚。”我说:“为什么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不符合你的要求!请你快上车走,”她铁青着脸,“快走,不然我要叫了!”

  我既好气又好笑,“你把我当什么?色狠?色魔?好,一不做二不休,你大声喊吧,反正这条路没有人,你叫破了喉咙也没有用!”我马上做一个狞笑,“哼哼哼!”我扑上去。

  谁知道她伸手给我两个巴掌,毫不容情。

  我气了,一手抓住她的手,“你太不讲理了!我完全是善意,你如果不想与我做朋友可以说个分明──”

  她出力把我一推,暗蒙蒙中我脚步一滑,整个人向后倾,是,不错,最不幸的事发生了,我身后是一个大池塘,校园最好的景色,春天有成群鸭子游泳的池塘,此刻结了层薄的冰,我一跌下去,冰“喀嚓”裂开,我听到孙明媚的尖叫,然后是我自己堕水的声音。

  我并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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