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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尴尬得要命,又不敢反唇相讥,正在流汗,忽然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喝一声——

  “拔仔、爱迪、小坚,你们找死?这是我妹妹,快些漱口道歉,不然叫你们好看。”

  我既惊又喜,抬头看见林彼得。

  他显然很罩得住,那几个小子立刻陪笑,抓头摸腮,“对不起对不起,这是你妹妹?长得好美……”

  我与同学都别转头笑。

  我放心了。

  他称我为妹妹。

  他指指对面的咖啡室,“如果有兴趣,散场后过来坐一会儿。”

  他拉着几个小子走了。

  同学们问我:“那是你哥哥?从来没听你提过有哥哥。”

  我支吾以对。“他很英俊。”

  “介绍给我认识,小琪。”

  我微笑。

  稍后我到咖啡店去见他。

  他独自坐着抽烟,看到我站起来。

  “刚才谢谢你。”

  他神情落寞,一笑之下,却又恢复调皮。

  他也有思想,他并不是没有脑袋的一个人。

  “女孩子长得漂亮,的确惹事。”他笑说。

  我伸出手来,“我愿意接受你为我兄弟。”

  他与我握手,“一言为定。”

  不过这件事不能让祖母知道。

  “以后不要再说惹我生气的话了。”

  他笑,“不敢不敢。”

  “暑假过后,你还是回美国?”

  “嗯,不过要转校转科。”

  “为什么?”

  他搔搔头,“不定性。”

  “转得多不好。”

  “我不是不知道。”

  我微笑。

  他患所有年轻人患的毛病,很正常。

  他忽然问我:“你快乐吗,小琪?”

  我小心的回答:“我并非不快乐。”

  “你有没有希望你父母从来不曾分开?”

  “希望得那么不实际是没有用的。”我温和的说:“他们有他们的苦衷,不再相爱,不能为我们硬在一起。”

  他诧异,“你好成熟。”

  我没奈何,“他们不肯长大,我们只好速速成长。”

  彼得咀嚼我的话,“小琪,你说得太好了。”

  “喂,别乱给高帽子好不好?”

  与彼得吃茶很有趣味,他诉起苦来,滔滔不绝,我们都来自破碎的家庭,自然有很多话可说。

  我们在午夜分手,各自回家。

  继母不知怎么得到消息,知道祖父明年将资助我出国,叫女佣人抱着两个孩子上来。

  她自己穿雪白的细麻布,不可能抱孩子,两岁的大弟却一手拿巧克力,一手在她裙脚摸,不到一会儿,他妈的新衣全是咖啡色的迹子,蔚为奇观,她推开孩子,孩子哭。

  我一手把他抱在怀中。

  只听得祖父问她:“今天倒是有空?”

  继母笑说:“再忙也要来呀,不来看看爷爷,怕爷爷忘了这两个小孙子。”

  我已觉得话里有骨头,祖父却还没听出来。

  继母接着说下去:“我们也要读大学,去,”她把小弟推向祖父,“同爷爷说我们要去美国。”

  祖父的脸阴下来,咳嗽一声。

  老人家也有牛脾气,他开口,“我最公平,男孙女孙全是我孙,你不必不放心。”

  他媳妇说:“那我放心了。”

  我讶异得合不拢嘴。

  什么年代了,继母身穿亚曼尼,手饰戴拉拉翁尼斯,化妆明艳、发式合时,又有份高贵的职业,可是遇到一件这样的小事,反应却回到大半个世纪以前,封建时代,晚娘与头妻的儿女争产业的覆辙。

  我震惊。

  同时深深悲哀。

  她走了。

  祖母一直发问:“小琪还碍她什么?不是一切权利都放弃,全部双手奉献给她了吗?小琪没见她父亲起码有一二个月了吧?打四年前起,也没花过他们一毛钱呀,怎么踩到这里欺侮她呢?”

  祖父叹息,“不要与她计较。”

  “这个女人可是会得说英文,可是受过教育的,怎么会这样?”她浩叹,“她亲生娘又撇下她不理。”

  我过去说:“奶奶,别这样,我都十六岁了,又不是小孩。”

  她仍然气,晚饭都吃不下。

  母亲没有这个女人厉害。

  母亲一直想与林叔叔正式结婚,大宴亲朋,扬眉吐气,还没有心情理会其他的事。

  继母已经得到名份,有暇霸占其他的利益。

  我苦笑,没出来社会,我已懂得人间险恶,到了廿一岁法定年龄,恐怕我已历尽沧桑。

  我渴望出国,远远离开他们。

  只是舍不得祖父母。

  父母平时那么忙,还有什么时间来陪伴老人家,顶多一年三个大节,什么中秋新年,在外头吃一顿聚一聚,谁还会在家诚心诚意照呼老人?又不是有大把遗产可分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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