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安琪儿写照 | 上页 下页


  心底无限失望,只是这样?没有别的要求?

  隔了好一会儿,我才说:“我捐款好了。”

  “谢谢,我给你送表格过来,”他伸出手,“谢谢你。”头发湿湿,皮肤湿湿,他看上去十分性感,但这次是健康的,纯洁的。

  我羞愧。

  风十分和暖,但我觉得冷,双臂绕在自己胸前,还禁不住打一个冷颤。

  我抬头看着蓝天白云,这原是一个白日梦。

  一个寂寞少妇的白日梦。

  她梦见英俊强壮的热情男土对她倾心,不顾一切要来打救她,把她自孤苦的象牙塔上救下来。

  事实完全不是这样,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阔太太,只有在筹款运动的时候,他才记起她。

  我心酸。

  站在甲板上,风扑扑的吹,越来越冷。

  晚上,我取出支票簿,写一张三万支票,叫丈夫交给邓博士。

  丈夫说:“这是个怪人,什么也不做,带着群孩子到处走,乐得逍遥,我很佩服他。”

  他把银码由三改为五。

  我看他一眼,没想他这么慷慨。

  那夜我们约见邓博士,把票子交他手中,取回正式收据。

  丈夫与他谈笑甚欢。

  我在旁看着,只觉邓先生再正大光明没有,双目晶光四射,但毫无邪念,更不用说是挑逗了。

  我垂下头。

  都是我自己的幻像。

  “刘太太一直不舒服?”他问。

  丈夫答:“有点发热。”

  “船过直布罗陀会得好的。”

  丈夫答:“我也这么说,这一带天气实在热,她又不信邪,到处跑,中了暑。”

  我不响。

  “谢谢两位,”他扬一扬支票。

  他像一枝黑水仙,不能自制地散发着魔力,引起许多许多误会。

  我叹口气。

  丈夫与他一直聊到深夜。

  我回到房间思量船到马赛,如何上岸去吃真正的布那贝斯海鲜汤。

  噫。

  咱们做太太的,应当多想想吃什么穿什么,切忌钻牛角尖。

  我无聊的满船游荡。

  一个蜜月,三个人渡过,其中一个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荒谬了。

  我心渐渐静下来。

  困在一双船上,走也走不脱,只得培养情绪,修心养性。

  邓博士于三日后下船。

  他们将转乘一艘货船回家。

  我百般无聊,到桌球室去看人打弹子。

  弹子房光线柔和,我独自坐在一角,觉得情调不错,舒一口气。

  有人走近来,“好吗。”

  我不在意的抬起头。

  是一个年轻人,与邓一般的高大黝黑,笑起来牙齿雪白整齐。

  “一个人?”他问我。

  这次不是幻觉吧,我实实在在听到他向我搭讪。

  “漂亮的小姐很少一个人。”他坐在我身边。

  他赞我好看,我微笑。

  自信渐渐回来,心头畅快,女人活到八十岁也还爱听到溢美之词,旁人许觉得肉麻,当事人还感到不足呢。

  “会不会打桌球?”

  我摇摇头。

  “要不要喝些什么?我请客。”

  “不用客气。”

  “第一次看见你,你躲在什么地方?”

  他们口气都这么熟络,现在流行吗?一分钟内可以成为老朋友,另一分钟又是陌路人。

  “有没有兴趣打球,教你好不好?”

  原本进来避静,现在觉得坐不下去了。

  我站起来。

  “喂﹗”小伙子急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转头答:“刘,刘太太。”

  声音中央着疲倦,无奈。还有节制。矜持。更有冷淡、警告之意。

  这也是我开始自爱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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