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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你记得我当初把你送到咪儿家,她正失恋——”

  “呀,”我失声叫出来,“那个魔鬼男人就是闻少达?”

  “聪明女,一点都没错!正是闻少达。”汤米说:“咪儿为他,洗尽铅华!放弃许多演出的机会,专等他来娶她,可是闻少达并没有为她与妻子离婚,后来他索性离开了她。”汤米看我一眼,“后来是因为你,咪儿才有点振作。”

  我心想,就因为她与闻少达不和,现在她公报私价,不让我去参加合主办的盛会,她太过份了。

  她也要为我自己的前途看想呀。

  但是想到过去一年多她对我的感情,我也只好绂持缄默!我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她的坏话。

  我说:“谢谢你,汤米。”我已得到足够资料。

  咪姐不在香港,我无法同她联络,但是闻某说:他只会在香港逗留两天,那意思是说:如果我要争取这个机会,我非得背叛咪姐不可,这也是诡计吧,我并不笨,看样子他是要与咪姐斗到底。

  而我就是磨心,这个磨心当然是做得有代价的,我最希望的是成名,不是照片在此间周刊零星出现的成名,而是有国际时装杂志大幅刊登我消息的成名。离开这里,有那么远去那么远,飞跃时空,像月亮般闪耀的成名……

  第一步是跟咪姐,看来第二步要靠间少达。

  考虑了一个晚上,我自动拨电话给闻君。

  他很喜悦:“你喜欢在什么地方见面?我马上出来。”

  我心内顿了一顿,我答应过咪姐不与他有任何往来,现在又食言背信,我咬咬牙,人总得为自己。

  “我打算来签约。”

  “你几岁?”

  “十九。”

  “把父母或监护人找来。”

  我迟疑。找我父母?我都两年没看见他们了,实在不愿意再与他们接头,那个没有温情,没有基础的家,孩子们个个拚老命自生自灭的家。

  “好,”我把家里地址说一遍。“三点钟,我在那里等你。”

  “一言为定。”他说。

  我鼓起勇气回家,两年了,黑羊回家。

  那条街道显得特别窄,屋子特别小,而他们的面目,非常含糊,见到我,还是震惊了。

  母亲斟杯茶给我,杯子沿口处脏,我始终没喝。姐姐面孔上生着许多小包,看看令人不舒服,最难受的还是她一身过时的衣服,看出不很贵,但仍然不舍得扔。

  我简单地说明来意,如意料之中,母亲推辞:“——签合同?”她总不肯帮忙。

  我截停她,“这些日子来,每个月都有钱送回来,不帮这个忙,以后就没有了。”

  “好!好。”她马上说,一切为了钱。

  我渡日如年的坐着等闻少达大驾光临,心事多得没有心思再与他们敷衍。

  终于门铃响了,闻少达带着律师同来,我把合同每一项细则都看清楚,觉得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于是大笔一签,收了订洋,我把现金支票留下给家人,便站起来与闻某一起离开。

  他在车上问;“去吃顿饭如何?”

  我默默头。庆祝一下也好。

  他又说:“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女孩子,咪儿跟你比,是差远了。”不知是褒是贬。

  我淡淡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活在这种时代,不精刮一点是不行的。”我希望我做对了。

  “如何应付你那咪姐?”他好奇的问。

  “我不打算应付她,我打算依书直说。”

  “你当心,我知道她为人,她会扼死你。”

  “她?她不会,她靠我哪。”我说。

  闻少达默默头,“很好,我会在那边替你办飞机票与入境证,尽快通知你。”

  “这么快?”我讶异,“表演不是在明年?”

  “小姐,你起码还要到纽约来受训三个月,凭你现在的土样——你以为只靠一头直发娃娃装就可以扬名国际?”

  我心想:好哇!合同一签,口气就不同了,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我连忙说是。

  吃饭的当儿,我心中有太多的盘算,故此没有说话。

  闻少达问我:“你不感激咪儿?”

  “早就回报她了。”我说:“她提拔我,那自然不错!可是她为什么不提拔别人?我相信我是有条件的,不然她不会巴巴的对我好,你不会来挖角。”

  “你对你父母的看法也是一样?他们不能再帮你,你就踢开他们?”他不以为然。

  “随便你怎么想。”

  “将来你会对我怎么样?”他忽然问。

  “当你是老板。”我笑看举杯。

  奇怪,他惯于用人,现在反而怕我?

  我不明白。但是他的眼神中的确闪过一丝忧虑。

  他随即问:“你跟咪儿,到底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经理人,在我的收入中抽佣百分之十。我去年的收入是四十万。她也做些其他的小生意,这次到东南亚去,便是看看路数,如不打出我的招牌!这种些微的好处是不会送上门来的,相信你也明白。”

  “她如果肯听我的话,”闻少达感慨的说,“就不会落得如此光景,靠一个没有什么良知的少女找生活。”

  “听说你不肯同她结婚。”我说。

  “做人情妇也可以做得很风光的。”

  “也许她皮不够厚,心不够黑,不懂得争取这一类的风光,也许她弄假成真,爱上了你,也许她真的根笨。”我说得像一个毫无相干的陌生人。

  闻少达走了之后三天,咪姐才回来,她看上去很憔悴很累,我有点不忍叫她受这个打击。

  我等她休息过后,才把事情和盘托出。

  她开头不相信,“是不是闻少达跟你家人串通好了来骗你?你说。”她抓着我手臂。

  我摇摇头,“没有,我自己觉得这个机会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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