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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他一发现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就应该走得远远的,时间和新环境自然会慢慢抚平他的感情波动。不,他偏死守在那,早也看,晚也看,日也思,夜也想,自找折磨,自找苦吃,害得人家婚姻无端破裂,他照样什么也没得着,苦苦奔上黄泉,死脑筋到至今仍不知悔悟。这还不该骂?”

  她义愤填膺的嚷嚷,惹得另两个人又一阵好笑。

  “好,你说得好极了,你就依这样去给他一顿当头棒喝。”关敬说。

  “喝个头哦!我又看不见他,对着空气喊,累死了我,还骂得一点也不痛不快,不干。”

  是该要当面对石彦去说,说之以理不成,再动之以情,而既要当面……关敬和庄琪不约而同望向恋文。

  她却忽然忘了他们的存在般,独自陷入沉思。

  你和我一样傻……

  明明心之所爱,却拱手让人……

  “不对。”恋文喃喃。“不对。”

  画上是你吗?谁为你画的?

  就是那个和你很像的女人。

  “不,不对。”

  “恋文,你嘀咕些什么?”庄琪问,头由后座伸过来盯着她。

  “关敬,庄琪,屋里那个幽魂,我想他不是石彦。”

  “什么?”庄琪喊。

  “那么他会是谁?”关敬问。

  恋文望着车子前方暮色渐浓的天空。“石磊。他是为了胞弟,忍舍新婚不到一年的娇妻,离家而不知去向的石磊。”

  “啊!”庄琪说。

  “啊!”关敬说。

  他们都没想到。

  “何以见得他不是石彦,而是石磊?”关敬问。

  “玻璃窗上的彩绘裸男。他曾承认那是他,又说是个女人为他画的。照我们听到的故事,石彦和他嫂子实际上清白无染,在那个时代,以他们的叔嫂关系,他不可能脱得一丝不挂让她为他作画。”

  “另一个女人画的?”庄琪猜。

  “那画工之细与美,之扣人心弦,就连色彩里的浓厚感情,都和地下室找出来的画风相似。”关敬缓缓地说。“石磊有妻懂画,爱画,会画。石彦的生命十七岁即画上休止符,他短暂的一生怕也只收了他嫂子一个徒弟。”

  十七岁!

  “哦,不,又不对了。”恋文呻吟。

  “又怎么啦?”

  “我问过他几岁,他答十七。石彦死时正是十七,那是他记得的最后自己的年纪,他说那以后他就‘睡了好长好长一觉’。他也提过他大病了一场,病了很久,病得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有一个解释是,他心中始终有愧、有罪恶感,忘记一切比较容易,也比较好过。”庄琪就是对石彦的懦弱和形同自虐行为而不满。

  “你们的分析都很有道理。”关敬将车转向通往恋文房子的道路。“现在,结论如何?‘他’是石彦,抑或石磊?”

  恋文抱住头。“别问我,我弄糊涂了。”

  “问我吧,关敬,我没见过他,我最客观。”

  “很幽默,庄琪,非常幽默。”

  但是他们谁也没笑。

  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恋文本能地停止画图,举首张望。

  但她知道只是关敬回来了,不是石彦,或石磊。

  只是关敬回来了。她咀嚼着这几个字,不禁感到好笑。

  不,她和关敬没有同居,但他住在这,睡在客房里。房子全部装修完工之前,他便住在这了,在客厅打地铺,理由是,恋文和“他”谈时,他要在场。

  自西贡回来那晚,他们三个人等了大半夜,“他”一径无声无息,无踪无影。

  第二天,关敬陪着恋文上街选购卧房的家俱,及工作室所需的制图桌等等。当晚,恋文便在他和庄琪的帮忙下,正式迁入新居。

  房子那时尚未完全完工,迁居也迁得仓猝、草率,但恋文一生未曾感到如此安定愉快,那夜她睡得又香又甜又沉。

  她丝毫不知道“他”在黑暗中注视了她一夜。

  完工前,关敬睡在客厅,恋文未表异议。他每天很早就开工,一直做到很晚,没有理由要他来回西贡跑来跑去。

  完工后,他直截了当告诉她,他要住一阵子,直到“那件事”完全平息。

  恋文说了他在,“他”就不会出现,他却又有他的道理。

  “那好,我便住到他没法出现,非走不可。”

  她也丝毫未觉察,当关敬不在她身边时,“他”其实一直都在。“他”待在远远的角落,看着她,望着她。

  当她画着设计图,“他”凝视她的专注神情。是她,她画画的神情便是如此。她回来了,在“他”等候了这么久这么久之后,她终于回来了。然而,她却不记得“他”,也不认得“他”。

  但没有关系, 她回来了。 “他”可以继续等,等到她原谅“他”,重新认识“他”。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她搁下笔,起来走向厨房。“他”悄然隐退。

  “关敬。”

  关敬转过身来,露出笑容。

  “看到你工作室灯亮着,我想不要打扰你的好。”他丢了一个刚洗过的苹果给她。

  她接住,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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