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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不要叫她阿姨,叫她婆婆。”黎桦很坏心地故意说,以兹泄愤。

  要装年轻装娇俏,干嘛到女儿面前来装?女儿都这么大了,难道还真的要别人说她跟黎桦是姊妹才甘愿吗?

  那么时髦的衣服打扮,那么浓的妆……那么相似的五官,黎桦只觉得一股深浓的厌恶不断冒上来,她甚至心情恶劣到不愿意看镜中的自己。

  本来以为已经摆脱恶梦,没想到还是不放过她!

  可恨!

  “阿花姐姐,水跑出来了!”小甜尖叫,黎桦才猛然回神,慌忙关掉水龙头。

  帮嘉圣洗好澡扑上痱子粉,香喷喷地抱到小床上,小男生嘤嘤喊饿,黎桦又冲了牛奶让他喝。嘉圣心满意足地啜著,没两下就睡著了。

  “弟弟睡著了。”小甜也凑在摇篮旁边看,不自觉地也啜起自己的拇指。

  “小甜你又在吃手指!”黎桦教训小女孩。“你会被弟弟笑喔!还吃!”

  “我只吃一下嘛……”

  说得正热闹,突然钱大嫂探头进来:“阿桦,我来就好了,你妈妈要走了,你不下去送她一下吗?”

  “喔。”黎桦低着头应了一声,不是很认真。

  “小甜你来,妈妈帮你洗澡。”钱大嫂说著,叹了一口气:“阿桦,我知道你对你妈妈有点成见,可是你也看在她专程来探望你的份上,去跟她说两句话吧。母女就是母女,将来小甜有一天如果这样对我,我一定会很难过。”

  不可能。小甜的妈妈绝对不会像她的妈妈一样。事实上,没有人的妈妈会像她的这样。黎桦默默地想。

  她慢吞吞地摸下楼,果然周女士已经站在玄关准备离去了,还很热络地与顾惟军、钱鸿岳说笑著,好熟稔的样子。

  看到女儿从楼上下来,她扬声说:“阿桦,我走了,电话留给你钱大哥,你要是想找我,打个电话来吧。”

  黎桦没有回答。她径自盯著面前沙发下铺的小地毯。

  “唉,她这脾气从小就是这样,惟军,你多忍耐了。”周女士悄悄地对顾惟军说。

  顾惟军只是浅笑。

  送走一身高级香水味的周女士,钱鸿岳回头,看著一脸不驯的黎桦,也叹了口气。“阿桦,你呀……”

  黎桦心情恶劣到完全不想多说一个字,她索性转头上楼。“我累了,我先回房间了。”

  但躺在床上好几个钟头都完全没有睡意,她拿出统计资料与报告好好读了一阵子,依然睡不著。夜渐渐深了,楼下电视的噪音,钱鸿岳与顾惟军闲谈的声音都已经淡去,外面走廊上的灯也关了,显然大家都准备就寝。

  她就是睡不著。

  睁著眼睛在黑暗中瞪视著天花板,她突然发现脸畔凉凉的,把自己吓了一跳。

  一定是弄错了,她已经二十五岁,已经百毒不侵,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抹著泪坐起来,找到床头的面纸时,门上有人轻轻敲了两下。

  “谁?”

  对方不答,确定她还醒著,就自动打开门进来。

  黑暗中,微弱的壁灯灯光镶著高大身影,随即又被黑暗吞没,顾惟军顺手在身后关上了门。

  “你要做什么?”黎桦戒备地问,却发现自己的嗓音透露出水意,她连忙清清喉咙,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狼狈与软弱。

  顾惟军不言不语,只是缓步来到她床前,自顾自坐下。

  “半夜三更你不睡觉,跑来干什么?今天坐飞机不累吗?”黎桦用最凶恶的声音冷冷说,可惜因为怕吵到别人,压低嗓门的讲法,怎样都凶恶不起来。

  “没什么,我有点担心你。”

  低沉嗓音轻描淡写,却逼得黎桦鼻头马上狠狠一酸。

  大家都觉得她倔强,脾气坏,与父母有摩擦,愤而离家不肯回去。大家都被能言善道的母亲迷惑,没有人了解她的痛苦与悲伤。

  而这个男人……她曲膝蜷成一团,把脸埋在膝上。身体内部的疼痛仿佛愈来愈严重,逼得她无法呼吸,无法回应。

  顾惟军伸手,把蜷缩的人儿抱到自己腿上,紧紧拥在怀中。那样珍惜而怜爱,让黎桦尽力压抑的哽咽险些克制不住。

  她罕见地柔顺,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就被他护在身前。一股强大的力量包围著她,她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忍不住把脸埋在他的颈侧。

  “想哭就哭出来,有那样的妈妈,我很能谅解。”顾惟军轻笑。

  “你不觉得她很美、很年轻,有魅力又有女人味吗?”黎桦低低地问。语气只是深深的疲惫与厌恶。

  “不,我觉得你才令人垂涎。”顾惟军在她耳畔说,暧昧而勾引。

  这样就够了。她仰首承接著火热的吻时,心里模糊地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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