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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今夜他会这么晚回来,是因为他毁掉地三道指示的标的物---一座桥坊,的确是那老家伙的一场恶意玩笑;他果真认为给他二十道指令去团团转还不够,得再加几场“意外”来惹他麻烦才过瘾!

  捣好药,他拿出一只精致的磁瓶,倒出两滴芬芳扑鼻的水和在其中,就见药泥全软化成浓稠且带点花香的药汁,原本乌黑的颜色沉淀在碗底,上面一层则是晶莹美丽的水绿色。

  抹上这种凉凉的药,弄潮可以感觉到药效正迅速地透入肌肤底下,再往全身伸展,让她觉得好舒服,而且那种好闻的芳香味也附着在她肌肤上。

  “你医术一定很好,我怎么会以为你是庸医呢?”她叹息,一边享受他的手掌在背上轻轻抚揉的感觉。

  “你不会也要我来一段隔线把脉吧?”他逗她。

  弄潮问:“真的有那种事吗?”

  “真的。一般用以治疗大家闺秀、千金之躯,没必要特意夸耀。”

  “你将来想做什么呢?”

  “行医。”

  “那你现在在找寻什么东西?”她并不相信他四处奔走就是为了采药草,因为他的眼中含着某些意念,并且有一定的方向。

  他住了手,沉吟了会,只道:“我在找某些该是我的东西。”

  弄潮并不急着去挖掘他不愿说的,轻轻问:“我——阻碍了你,是不是?”

  “没差的。”他替她披上衣服,小心地扶她坐起来,目不斜视地帮助她穿好睡衣。

  “真心的吗?”她拉住他的衣袖。

  管又寒点头,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你让我快乐。”那是二十六年来没有人能做到的,连他恩同再造的不正经师父也不能。

  “告诉我一些你的事好吗?”她依入他怀中,小手在他的肩膀上划圈圈。

  他抱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沉默了良久,下巴搁在她头顶,看向深黑的外头;眼光深沉且苦涩,倒不知要如何说起了。

  弄潮不安道:“不能告诉我吗?”

  “不是。”他揉着她发。

  “我是你的妻,我希望除了你全心的呵疼外,也能分担你生命中的苦和分享你生命中的喜,又寒,我猜得出来你幼年过得并不好。”

  “我出生于哈密的一个小镇。邻近着维吾尔、瓦剌、鞑靼各国,有各色人种聚集交流,再不战争时,那是一大片黄沙中最大的市集点。而,黄沙地中,除了放牧,几乎很难种植作物,人们也活得倍加艰辛,因为营生难,还得不时提防着大小战事。那是个三不管地带,却也是商旅必经之路,在那种地方,没有双亲庇护的女人,想要生存,就只能当妓女了。”他的手蓦然收紧,紧到弄疼了弄潮也不自知,他正陷入遥远的回忆中;而弄潮也不喊疼,紧偎着他,搂住他颈项想要给他温暖,也不想听了。

  “又寒,我明白了,我很抱歉,以后不会再问了——”

  他摇头,放松了力道,轻吻了她一下。珍惜地以下巴揉着她面孔,又道:“我娘很幸运,在下海数月后,遇到了一位愿意替她赎身、照顾她的男子,她以为她的苦难要结束了,不再无处乞食,也不必再出卖身体。他娶了她,靠着十来只羊度日,她总是说她是不祥的女人,因为在她生下我不久后,我爹在一次放牧中被盗匪杀死了。没有丈夫,没有羊,没有任何财产,她又一无所有了;有的,只是另一张嗷嗷待哺的嘴,然后,她决定要到大城市替人帮佣讨生活,因为她已是一名母亲,她不要她的孩子因她蒙羞。沿途乞讨到太原城,却因为她在奔波的三个月间,将乞讨来的微少食物给了她的孩子,自己反而饥寒交迫地死在城门口,当时我才周岁。同行的老乞丐收留了我,我四岁时他告知了我的身世;在我懂事时,就是破破烂烂地在街头巷尾求生存。我挨了不少口水与拳头,因为乞丐是不该有骨气的,乞丐应该是学狗那般摇尾乞怜求温饱,但我不,在老乞丐也死了之后,我天天都有新伤口,并且从不知温饱的滋味。同是乞丐的同伴排挤我,给饭的‘善人’们非得要我爬过他们胯下,舔他们鞋子才肯丢给我一口饭——那样的日子,我几乎认为是永无止境的了,直到我师父出现,他是个顽心很重的人,在观察我一天后,拿了一个包子给我,我却扑上去狠狠咬住他的手,因为我深信这又是一个企图践踏我的‘善人’,我是死也不会屈服的。那时候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世间有无条件对他好的人呢?后来,他收留了我、教我医术。”

  弄潮吸着鼻子,不让眼泪流下来,她知道若让泪水滴了出来,就非得惊天动地地大哭一场才行了,但她有比哭更重要的事,她知道又寒保留了太多的苦没有说,他痛苦且麻木的眼神已告诉她更多的事了。

  她用力抱紧他:“不怕,我来疼你,从今以后,我是你生命中的阳光。不会让痛苦再来找你。”

  管又寒闭上双眼,虔诚地搂紧她,感谢上天的恩赐,他知道,她早已是他生命中的欢乐——

  ***

  因病中表现良好,所以小弄潮得到假释。

  一大早开开心心地拉着管又寒去前院与叔父对奕,难得今天宅内的人都没也出去,而碍眼的人也全都不在。虽然她的伤要完全好还有一段时日,但只别太拉扯肌肉,就不会有问题了。

  韩霁笑问:“不疼了吧?看你开心的。”

  “不疼不疼!又寒哥哥的医术天下无敌。”

  韩震须关心地建议:“弄潮,也许你该学一点武功防身,至少身上带件合用的武器,免得将来再有人要对付你,而你却无力自卫。”

  又要她练功!弄潮简直快哀号了,这些人就不会讲些富创意的辞儿来讨论嘛?她不怎么热络地斜睨他:“教我练功,那是免了,您阁下自己去练个高兴吧!至于武器,有什么武器会适合女人带着的?”她是存心挑衅,但与她相处不久的韩震须不会知道。

  “像轻软的鞭子最合宜了。”

  “哦?随身带个鞭子将人当畜生一样鞭打吗?”

  韩震须猛然想起弄潮受的苦,很愧疚地看她,以为她必然对鞭子恨之入骨,赶忙又道:“那短剑好了,将刀柄以珠玉缀饰,配在腰间,可防身又可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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