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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后头人潮依然挤兑,将苦苦尾随的主办人一波又一波挤向更后头,最后无助地贴在墙角动弹不得。

  “啊!没戏唱了!那个美女休息了。”

  “好可惜,我们排队好久才排到前面,正想看看她是怎么刺绣的说。好想学喔。”

  “昨天也挺有趣的,她在示范古代的化妆方法。有一种叫‘妆靥’的,好好玩,就是在两颊画红色的小圆点。我还以为那是日本人发明的说!”

  “唉,日本人还不是来中国学回去的。”

  “对啊,还有那个‘木屐’,原来也是唐代就有的──”

  没了新鲜事可看,人潮逐渐散去。谈论的皆是那个扮作唐朝仕女每天所展示的花样──

  就这样,晚上八点才打烊的展览,总是三、四点就人气杳杳,小猫没几只。

  她在卸妆,克难地汲来一盆水,就着小圆镜,仔仔细细洗去脸上的铅华。

  他坐在两步远的地方看她。看她洗脸、拆髻、散发,乌亮的丝缎垂曳及腰下,半披在桌面上,画面引人遐思,想入非非。

  “欸!你非得坐在那边傻傻地看吗?”从镜子里瞥见右后方的他。她不自在地问着。要不是这展览的地方只有一间仓库与厕所提供工作人员使用,她也犯不着要端水在这小几上梳洗。他这样直眼地看,实在失礼。

  “要我闭上眼?”他问。

  “看向别处呀,看我做啥?”

  “为什么不能看你?我好奇不行吗?”

  “你你──”她伸手指他,一副气急状:“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那边,男人不得随意看到女人梳头的模样,会被打成登徒子的!”

  “没有男人能看?”他颇为好学地请益。

  “只有夫婿能看的!”

  他慢吞吞地、酸溜溜地道:“喔──那你古代的丈夫可真是有眼福。”

  她叉腰瞪他:“少说这种不庄重的话,当心我误会你在调戏!”

  他是在调戏没错啊。或许,再掺上一点点,大概十斤重的嫉妒吧!

  “说说玩笑也不行?”他一副受伤的样子。

  她开始利落地将长发束成马尾,再编成麻花辫,最后绾在脑后,以一根竹簪固定住。不忘白他一眼。

  “你穿唐代服饰非常地美。”他见她抓了衣服要进厕所更衣,着迷地看她那一身飘逸美丽。

  她在厕所门关上前,丢给他一个吐舌的鬼脸。

  “我本来就很美了!”

  纵使丰腴美并不是现代所认定的美女标准,但自认的美丽向来就无需由别人来认同。古代美女杨贵妃与赵飞燕各自有出色的地方,如果全用一个标准衡量,那就太狭隘可笑了。

  现代人崇尚西方的一切价值观,把他们的标准全用来套用在自个儿身上。嫌鼻子不够高、眼窝不够深、皮肤不够白、胸平腿短──无一不嫌,简直是自虐。东方人的美与西方人的美是不同的,但人人依然执迷不悟。

  所以喜言的自信,便是罕见而珍贵的特质。当然,这也不得不说那是因为她自幼便活在美女的光环中,养成了她对自身美丽的自信,并不因为莫名来到二十一世纪,被打成肥女、丑女而有所折损。

  这很好。自信,每个人都该对自己有信心,即使是外表。

  因她,他也渐渐对自身的外貌有自信了起来。

  不可讳言,过去三十年来,他太习惯所有加诸在他身上的字眼,“大块呆”、“肥猪”、“胖子”等嘲弄式的绰号,早已听得麻木了;而不动怒、不介意,或许正是来自心中相同的默认,在不自觉中丧失了对自身的信心,才会一再训练自己找出面对的方法。甚至学会了绝不让女性有机会把“猪八戒”、“牛粪肖想鲜花”这种用语丢掷到他身上。

  他对女性其实一直很戒慎,且是敬而远之的。不想当别人的次等选择、不想成为别人用以比较的劣方,更不想成为别人的跳板──例如用来吸引好友奇伟的注意。

  不是不相信自己无法得到真爱,而是太过高傲,所以一直独身至今。既然他不是世俗审美观里的优质男人,当然就不会有女人把他当第一选择;只有认清自己条件确实不佳的女人才会把眼光放向他,一副凑合凑合也好的心思。

  很遗憾,他从不想与任何女人凑合,然后去当一对不得已才互相将就的情侣或夫妻。

  他一直注意到她对他投注着特别的眼光。虽然已极力压抑,并且不断地抬出已婚的事实,但她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其实是惊艳的。他不陌生这种眼光──任何一位女士在甫见到奇伟时,都会闪动这种光芒。所以初时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后来、直到现在,他才渐渐相信那是真的。

  她真的认为他很帅,是个美男子。

  不可思议。

  男人也是有虚荣心的,所以心下其实很欣喜。他希望她眼中的他是最好的,而不是次等、不是没得选择下的选择。

  他想,他有点了解她何以在现代还能这般自信。因为她曾经被太多仰慕的眼光肯定过了,那使她建立了无坚可摧的自信,再也没人能破坏;即使“瘦身”是全球女人尖着嗓子吆喝催眠的毕生要务,她还是嗤之以鼻。他了解了,因为从她看向他的眸光里,他也得到了自信,从此再也不会以自嘲的方式去笑自己的身材。

  其实他肥得还满均匀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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