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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一口一口又一口,不过两分钟的时间,面纸即将被他用完,三明治也只剩不到两口。她终于回神,忙着抢救,把最后那一块全往嘴里塞去,可惜面包太大,只能塞一半,而他的嘴已凑过来,咬住另外一半,两唇相触,分开。

  她觉得浑身麻麻的,不知道是黄芥茉的麻辣效果,还是他那张久违的唇所致。

  他手上还有一张面纸,在她发怔时,静静地为她抹嘴,让她回复原来的白净明丽,正如他向来所思念的样子。

  面纸没了,可他不知道他脸上还有一点脏。她举起衣袖轻轻为他抹去,顺手拿过他手上那些用过的面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丢完后,方觉一切都就绪,该来个重逢时该有的画面;她打算回身用力抱住他,但来不及了,因为他已由她身后将她抱住,箍得好紧实。

  她闭上眼,深呼吸了下,才能发出声:“你抢劫了我的三明治,接下来呢?”

  “你可以报复。”他的声息拂在她左耳畔。

  “哦?”她声音不稳,所以不敢说太多。

  “把我抢劫走。”

  她低笑,掩饰着紧张。“恐怕不行,我抢不起你。”

  两人没再说话,他把她转过来面对他,然后又将她抱住。现在有比讲话更重要的事——重逢的拥抱。

  很老套,但每一对恋人都需要。

  那天,她没有答应(因为没人问她)就被拖去挑礼物、被拖去买晚礼服、被拖去化妆、全身造型,然后一辆南瓜马车把她与王子载去参加上流社会的晚宴。她待在他身边,完美扮演花瓶,微笑、点头,小口小口的吃东西,安静的看他长袖善舞,那是她所陌生的、所从来没机会了解的面向。完全是一个“现任江贵公子”,以及“未来大企业接班人”该有的架势——冷淡,却也有礼得难以挑剔,很高深莫测的样子。有身分的人是不会在一个宴会里耗太久的,他们的时间向来宝贵(莫靖远有偷偷咬她耳朵说:就算接下来闲到没有任何行程,只能回家抓蚊子,也要装出很忙的样子,切切不可因为宴会上的食物太过美味而流连忘返,那太不优雅了),所以半小时后,他便带她告辞了。

  那天,九点,她在他的住处换回原来平民美少女该有的衣服,被他送回家;然后,他当然就知道了她在纽约的什么地方落脚。“不太远。”他笑笑的跟她吻别时说道。

  “莫。”下车后,她走了两步,迟疑的回头看他。

  他坐在驾驶座上看她。

  “这样好吗?我不会在纽约待太久。”

  “有什么不好?反正我也是。”他的眼神冷淡,像是完全不在乎。

  她看得有些难过,但不敢表现出来,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纸袋,突然打开它,把里头那两条围巾拿出来,向他走去。

  这是两条一套的情人围巾,米白色与天空蓝两色混织,方格子图形。在不起眼的角落,女用的那条绣有米白色的心形图案,而男用的那条则绣有天空蓝的心。

  她把男用的那条围在他脖子上,见他表情难得的呆,于是顺便打了个蝴蝶结,让他看起来可以更呆。虽呆,但还是很帅。唉,恶搞失败。拍拍他胸口,挥手走人了。

  家门内,有一场疲备的轰炸正在等她,可她却无法克制自己脸上的笑意与眼中的泪意。为着……还能再见到他;也为着,她没有自己错以为的潇洒。

  不该与他继续下去的,但她没有办法。

  快乐又痛苦,是她目前的生活写照。

  跟莫靖远在一起时,她开心快乐得随时可以在街上跳舞唱歌,有种只求今朝醉的堕落快感,肆无忌惮地。而每天早上与晚上,家人与越洋电话斜到她施予酷刑则是她的痛苦。沟通没有用,不认同、不谅解、一顿又一顿的指责、最近甚至要求她回台湾。大哥回台湾了,接着父亲来到。大家都想好好谈,但总不免谈成僵局,因为她不会回头,而他们的坚持也不会变,怎么可能会有共识?战争怎么可能会停?

  他们更不谅解了。

  幸好她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待在纽约三个多月的日子不可能轻松,因为家人的反对将会使她非常痛苦。

  唯一没想到的是居然会遇到莫靖远,而他成了她呼吸新鲜空气的窗口。在这一刻,他是她的氧气,也是她的勇气。她非常感激他。

  “今晚留下来。”在他的床上厮混了一下午,吃完她随便煮的肉燥乾面当晚餐,他在她的监视下乖乖洗碗时,对她说着。

  “我不能。”她坐在流理台上轻晃双脚,身上穿整完毕,是一副随时打算走人的样子。

  “不能?”

  “对,不能。”不想多做说明,但她其实知道他希望她可以说更多。

  相逢至今,他们都没在彼此的地方过过夜,而他更是没踏进她的屋子里过。她没说明什么,他也像是从不在意的没问过。可是今天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非要问个明白不可,所以才会开口要她留下来。

  “因为我的公寓太简陋?”他洗完最后一个碗,脱下塑胶手套问着。

  她水灵灵的大眼在他开放式的公寓里兜转了一圈后叹气——

  “如果这叫简陋,那我真不知道自己的住处可以叫做什么了。”

  “我不介意帮你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这人是在暗示要去拜访她的居处吗?哦不,不能说是暗示,根本是明白表示了。除非她想耍白痴,否则没必要装傻当作听不懂。

  “莫,我不能留下来过夜,你也不能去我那里。老实告诉你,在纽约的这段时间,是我的打仗期,我与家人对抗的战场就在这里。也许你心里猜想到了,也许没有,而我只能说,我不希望你蹚进这场战争里,所以才什么都没对你说。”

  “我不可能帮上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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