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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她思绪杂乱地瞪着那片布料,眼中不知何时泛上了水光,像是就要凝聚成两道泪水倾崩而下……

  双手抖得愈来愈厉害,但即使如此,她最终还是将布帛给展开了。

  上头果然就那么几个字,而,仅仅是这样几个字,也够了!

  老子没死,还活着!不许改嫁!

  眼泪果然崩落得一发不可收拾,将她的眼睛都弄糊了,再也看不了这些珍贵的字。

  但没关系,看不到也无所谓,她可以将这些字捧在心口,安下自己的心。

  很有用呢,心口竟然就不痛了。

  “这字,写得可真丑。”她嘴角扭出一抹嫌弃的笑,低道。

  布帛上的字,以炭笔凌乱写就,可以想见当时他是处在怎样紧急的状态,却还是坚持对她报平安……

  人不在近旁,却还是能用尽方法卑鄙地撩拨着她的心动,让她从此再也放不下他,再也无法去想象没有他的人生该怎么好好地活下去……

  秦勉这个可恶的家伙,让她再也当不成那个只要能吃饱饭,就一辈子心满意足的女人了!

  他把她变成了一个傻女人,一个,光捧着他几个丑字贴在心口,就能三天三夜不用吃饭的傻女人。

  于是,钱香福开始给秦勉写信。

  她觉得不公平,如果她被他弄傻了,那么他也必须妇唱夫随地跟她傻成一块儿!这样,才对得起祖母给他们夫妻绣的床帐上那比翼双飞的美好寓意。

  每两三天就写一封,想到就写,几个字也算上一封。纵使暂时寄不出去,但这完全不会打消她写信的热情。

  她不知道正统的书信长怎样,也没什么心情去多写什么,毕竟她每封信的中心主旨就一个——

  你敢死,我就敢改嫁!一定改嫁!

  不管怎样变着花样去写,都是同样威胁的意思。

  她觉得这是激励一个男人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最有力的情书了。

  只要他心中有她,他就不敢死。

  然后,在秦勉离开的第四个月,钱香福发现自己胖了,在祖母的惊呼声下,她才知道自己身体之所以起变化,并不是因为吃得太饱、太好所致。

  她身体里藏了一个美好的秘密。这个秘密日渐将她撑成一颗圆球,就像是喜悦一直在她体内堆积,满满地充盈,让她每天都感觉到轻飘飘得像要飞上天。

  她把写给秦勉的信加了编号,从第十九封信开始,她威胁的语句变得更加恶狠狠了——

  你要敢死在战场上,我就带着你的家产你的袓产你的孩子改嫁!让他叫别人爹去!

  说真的,在写这样的信时,钱香福觉得很遗憾;遗憾于竟然不能亲眼看到秦勉收到这封信时是怎样的表情。

  一定很精彩吧?

  直到宋二子押着第二波粮草准备出发前往关外的战场时,钱香福手边已经积了四十七封信了,正好交付宋二子送到关外去。

  宋二子抽了抽嘴角,想着这个秦勉家的,还真是不客气啊。此次前往战场,他当然帮不少人带了家书以及冬衣,装了满满一车有余,但就没有一个人写这么多信的。

  “除了信,没有其它的吗?”转眼就是秋天了,战事可能会拖到来年,宋二子以为钱香福应该会打包厚实冬衣给他带去才对。纵使军方会为战士准备冬衣,但身为军眷,总该要意思一下,为前线的战士送温暖才是吧?

  钱香福冷淡道:“他不是死得只剩尸骨了吗?需要什么冬衣?再说我现在胖了,家里的衣料全让我裁衣去了,没他的分!”钱香福穿着宽大的秋衣,整个人看不出身形,但倒是圆润得很明显。

  “……”宋二子默默看着钱香福的圆脸,无话可说。

  钱香福从怀中拎出一个小包袱,很小一个,大概就两个手掌大一点,交到宋二子手中,说道:“家里就剩一小块布头,我勉强做了件衣服,你就把这件衣服交给秦勉吧……嗯,就放在他牌位前,我想他的牌位一定穿得下。”

  宋二子将小包袱收好,默默转身,这次已经不只是无话可说,更想离她远一点了。这样的妻子……幸好有秦勉这样强壮的汉子消受得了。

  真是老天保佑。

  但愿秦勉收到信之后,不会被气死……

  宋二子从钱香福的态度上可以想见,这厚厚的一迭信里,写的内容肯定与思念、担心、柔情似水什么的无关……

  信里的内容当然与那些柔情似水软趴趴的字眼无关,即使在秦勉看来,它们确实是一封封充满“望君早归”意涵的情书没错……

  “啪!”又一封信被重重拍在桌面上!

  喀叽——

  已经被重拍十几次的紫檀木桌子(北王庭帐的战利品),终于出现再也耐不住被无数猛力重捶后的细裂声。

  “头儿,您再捶下去,这桌子可就要散架啦!”王勇吞了吞口水,不敢说这张桌子其实被周军师看上眼了,正想着回帝京之后,申请为自己的奖赏带回家珍藏呢!这要真打裂了,不知道那个向来总是好脾气的周军师会不会朝头儿喷火?

  “啪!”王勇才说完呢,已经又飞快看完三封情书(?)的秦勉再度控制不了对眼前这张紫檀木桌的摧残,捶得更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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